成方道:“熊經略當初在遼陽時,用精騎輪戰騷擾練兵,步兵嚴守軍堡城池,這樣才有打仗的樣子。現在好了,巡撫軍門將兵力不停派到沿河各堡,廣寧城里都快沒有什么駐軍了,要是沿河打敗了,廣寧想守也守不住啊。”
楊義擺手道:“直接說巡撫的話,還是少說為妙。”
楊義眉宇間滿是憂色,近來東虜又在接連窺探三岔河一帶,經常有一些女真兵在河邊活動,甚至偷偷潛越過河。
這和幾個月前的情形不同,當時老奴為了不惹怒明國,影響他消化遼南四衛和遼東遼中,特別約束部將不得擅自過河邀戰,一則是害怕失敗,二則是怕小規模的戰事引發大戰……女真人對大明的國力還是有忌憚的,雖然他們能贏一次兩次三次,但只要輸一次就全完了,而百戰百勝的威名不僅是要對明國一方形成威懾,同時也是為了提振自己一方的士氣……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小兵,身處在屢戰屢敗,一敗就幾乎全部死光的明國一方的軍中,還是在百戰百勝,一仗也沒有輸過的八旗軍陣之中,這感覺當然是完全不同。
近來情形的變化只能說明,女真人開始吸納和消化了遼南和遼中地區,開始覬覦和窺探廣寧。
“這些事不是我們能操心的……”楊義又說了一句,又看到大批人群經過,他道:“有外人,少說話。”
其實不要他多說,成方已經經過李莊軍情局的嚴格訓練,這幾個月過來又是一直在補課,在情報收集和保護自己這一方面,肯定比沒有經過訓練的楊義要強的多,不過楊義還是老習慣,他當過成方的隊官,下意識的就想照顧成方。
楊義突然罵道:“操、他娘的晦氣,是畢麻子。”
成方知道畢麻子也是廣寧打行的頭領之一,素以有勇力著稱,資格老,心黑手狠,在他身邊有很多人依附這人為生,和楊義的大哥楊三的為人處事完全不同,楊三為人急公好義,打行的人當然不免做歹事,不過楊三絕不干那些過于傷天害理的惡事,同時朝廷有事,楊三就是沖殺在前,這陣子廣寧氣氛緊張,楊三和畢麻子分別攏了一堆人干團練,不過楊三是真心想練一支民團武裝,每隔幾天就帶人在城中操練,也想盡量弄一些精良的武器,就算花錢也在所不惜,畢麻子卻是借著團練騷擾地方,到處敲詐勒索,主要就是勒索商人和城外的鄉民為主,對城中騷擾不多,城中畢竟有文武大員和不少駐軍,畢麻子這人有眼色的很。
最近楊三的人和畢麻子的人起了好幾次沖突,都是楊三以大局為重壓了下去。
“喲,義哥。”畢麻子是個四十來歲的壯漢,臉上有顯眼的麻子痕跡,這在當時其實很常見。他見到楊義,臉上便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招呼。
“畢大哥。”楊義也拱了拱手,臉上并無笑意。
畢麻子和普通的麻子哥一樣,很忌諱別人說“麻”這個字眼,楊義也不想憑白惹他,禮數上并無問題。
“你又和這個商人混在一起?”畢麻子倒也是高看楊義一眼的意思,畢竟楊義是打邊軍里出來,薩爾滸戰場上打過滾的好漢子,當下一看到成方就皺眉道:“商人見利忘義,咱們這一伙人再看不順眼,好歹也是江湖漢子,楊義你成天和一個商人打混,你不想干打行了?”
“在下和成掌柜有些舊交。”楊義道:“這事還是不勞畢大哥操心了。”
“隨你。”畢麻子道:“我聽說你們三哥正拼命找兵器給下頭的兄弟用,這個和裕升可是剛到一大批武器,聽說是李平胡要的,你把人家當兄弟,人家可沒考慮過你的需要,這兄弟要不要隨你了。”
楊義不動聲色,說道:“多謝畢大哥提醒,我這兄弟我自己有數,信的過。”
“隨你。”畢麻子其實沒什么深意,他就是想叫楊義和成方反目,和裕升是一個很賺錢的店,但因為有楊義和楊三的關系,一文錢的好處費也撈不著,畢麻子有些奇怪,楊家兄弟為什么拼命護著和裕升,這個店到底什么來頭,水有多深?
今天畢麻子就是做一個試探,沒得到想要的效果也就算了,他向楊義笑笑,又看了成方幾眼,帶著人離開。
等他們走后,成方道:“店里確實到了一批武器,不過并不是李平胡的,那只是個名義,李平胡的要等一陣子才到。”
楊義道:“這事就怕三哥知道,他不象我那么信任你們。”
成方面色微變,說道:“那我們回店里。”
兩人匆忙趕回和裕升店里,掌柜是徐小七,三人剛剛見面,不及說兩句話,楊三便是帶著人趕了過來。
“兵器價值多少,給我算出來。”楊三臉色很不好看,語氣也很硬。
最近廣寧的打行聯合起來,一起訓練人手,預備將來緩急時可用,畢麻子也是一個打行的頭目,一直在和他搗亂,他們就是敲詐勒索,沒認真做這樣的事,楊三想認真做事,卻苦于器械不足。和裕升有門路弄到精良的兵器,卻沒有優先考慮賣給他,這叫楊三很惱火。
“我知道你們要賣給李平胡,他的兵要什么兵器,上頭又不會叫他去打仗。”楊三繼續說道:“李平胡奸狡如狐,真打起來定然是往遼西和關門跑,他的兵器越好越壞事,沒準就投降了東虜,直接給了韃子。我知道你們要賺錢,不過我可以在原價格上多給一成……話也提前說清了,以后你們和裕升就和我楊三無關,自己想辦法打點一切吧。”
楊三的話并不是負氣,他覺得和裕升不值得自己保護,別外和裕升和這些將門的生意一做起來,將來人脈關系也很強,用不著自己一個打行的人拼命維護。
楊義嘴張了一下,又把話縮了回去。
他也是很想知道,和裕升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徐小七和成方兩人彼此對視,成方苦笑道:“這事你當家,你看著辦吧。”
徐小七還是有些猶豫,楊三怒了,叫著徐小七大號道:“徐名,我知道你是京師過來的上等人,結交俺們這些打行的人污了你的眼,你看不起俺們不打緊,不過這一次兵器俺買定了。你要敢賣給別人,車馬出不了這個店門你信不信?”
徐名苦笑道:“信,當然信。不過,三哥你要還信咱們,把帶的人攆回去,和楊義在這里等著,我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怎么樣?”
“行。”楊義搶先答應下來。
楊三怒氣稍去,想了想,點頭應下來。
徐名和成方叫人準備酒菜,楊三叫從人回去,他和楊義留下來。
眾人在廳房里吃酒,天黑之后,徐名聽到門口有動靜,站起身來說道:“來了。”
楊家兄弟也是“呼”一下站起來,他們還摸不清狀況,當然急著跑出去看。
眾人一起從上房出來,廊檐下到大門口都懸掛著燈籠,燈光并不很亮,昏黃的燈光只是勉強照亮。
大門打開了,一個身材瘦長,下巴上留著很長胡須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在他身邊還有五六個隨員,都是身長高大,看著就孔武有力的漢子一并進來。
楊三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武夫,身長而有力,步伐矯健,走路時還左右顧盼,有些武夫固有的警惕模樣,兩手有一些圈,這是長期握著兵器造成的,兩腿也略有羅圈,可以看出來不是普通的步兵,要么是內丁,要么是騎兵,當然更有可能都是軍官。
這一群人穿著的袍服都不怎么華貴,衣飾較為普通,臉上也沒有遼西將門固有的虛驕之態。
“不是李平胡啊。”楊義對楊三道:“似乎是毛游擊。”
“嗯,是他。”
毛游擊就是毛文龍,這人名氣一般,在廣寧以游擊將軍起步的將領中實力也不很強。象祖大壽和孫得功這樣的游擊將軍才是正經的將門出身,他們的實力可不是一個游擊將軍能涵蓋的,祖大壽有家丁和親兵加直屬部下好幾千人,實力最強,孫得功也差不多,擁有過千的家丁和親兵,是標準的地頭蛇,毛文龍雖然在遼東已經多年,也曾經在李成梁府上廝混過,和遼西將門關系很深,可是他畢竟不是遼西出身,在前兩年還只是個守備,直屬的部下也就二百來人,這個實力在廣寧城的游擊將軍中是排名當然靠后,根本不值一提。
“見過毛將軍。”
徐名和成方上前,長揖而禮。
毛文龍兩眼看著眼前這兩個商人,他的眼神顯得很精明,伸手扶人的動作也很果決,在扶人的同時還做了一個表達謙遜的手式,叫人覺得這個大明的游擊將軍謙和有禮,令人油然而生一種好感。
不過楊義覺得毛文龍的動作有些刻意,并不收發于心。
“兩位今日要提供給本將的兵器和物資,實在是幫了不小的忙。本將現在囊中羞澀,也只能暫欠一時,俟朝廷軍餉撥給充足,當然要原價奉還給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