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在一旁聽著這兩個官場大佬暗藏機鋒的談話,到最后,似乎是王心一隱隱落了下風。
王心一東林新銳,向來風頭很勁,不料在鄭國昌這老狐貍面前敗下陣來,一時心有不甘,看著張瀚道:“在京時就聽說巡撫大人與張守備相交莫逆,果不其然啊。”
王心一的意思是鄭國昌身為巡撫,一地文官之首,卻先見一個衛城守備,而且平素關系曖昧,若張瀚沒有把柄就算了,有的話,今日之事,就滿夠將來用來彈劾鄭國昌。
張瀚這時開口道:“巡按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在下前來,一則是為給上官拜年,這是理所應當之事。二來是有公事上陳,事態緊急,不得不在新年時向巡撫大人略作說明。”
王心一一滯,說道:“什么公事?”
張瀚笑道:“事情尚未定局,俟下官上奏時,巡按大人自知。”
堂堂巡按,卻被當面推擋在公事之外,在座的官員都有些吃驚,一直聽說和裕升東主出身的張瀚,長袖善舞,是個做生意的奇才,官場上也很會來事,結果竟然還有如此顯露顏色的時候。
“很好,本官知曉了。”王心一聞言大怒,此時就算是張瀚不是汪文言交代要對付的人,他也放不過張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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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一怒目,鄭國昌微笑喝茶,眾官愕然而驚,張瀚卻是坦然自若。
既然對方是懷著針對自己的目的而來,退讓亦于事無補,不如提前撕破臉皮,也叫官場的人提前知曉。
至于對方怎么出招,張瀚無所謂,亦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初四日陰沉了一個年節的壞天氣終于停止,早晨起就天光大亮,辰時過后,一顆紅通通的態陽升起在半空。
張瀚帶著三個女人逛了一上午的衛城,雖然輕車簡從,只帶著一小隊的衛隊,但他在城中的威望太高,走到哪兒都是一堆人圍著,玉娘吵鬧著要去廟會,看光景也只能放棄,后來勉強逛了幾個店,三個女孩子買了一些胭脂水粉,其實比她們平常用的差很多,只是圖個熱鬧好玩。
因為玉娘有了身子,張瀚好說歹說才將她勸回來,叫三人自己回內宅去。
和李慎明等人一起用過午飯后,張瀚帶著人巡行流民的安置地。
夏希平向張瀚道:“現在統計過了,流民一般都是以澤州,大寧,壽陽各地為多,我們沒有按宗族給他們分配,而是按小家庭為單位,然后隨機編組,不使其按宗族或籍貫聚團,一開始幾天每日都有人打架鬧事,被趕走一批之后消停了很多,現在幾乎都安靜下來。”
李慎明道:“有沒有安排他們做些事?”
夏希平沒有說話,李東學答道:“多半流民身體都很弱,就算壯年男子經過幾百里上千里的跋涉也變得疲累不堪,只有少數人身體還算強壯,壯丁我們叫他們參加田里的農事,這些人可以按勞力領簽,換取食物或現銀,他們多半都換了食物,只有少數光棍換了現銀,跑到衛城那邊賭錢,發現過后,也被禁止了。”
“做的很好。”張瀚點了點頭,繼續前行。
流民都是以小家庭的形式居住,軍政司的人在地面上挖著地窩子,上面搭建草棚,最低限度的遮擋住嚴寒的侵襲,這樣的住法當然不比在原籍家中,但逃難的人也沒有辦法有太多的講究。
小孩子們倒是很開心,一群群的在窩棚外跑來跑去的嬉笑著玩耍。
流民們住的密集,小孩很多,在這里住了幾天后,小孩子們的身體就多半恢復和適應了……這年頭出外最難的就是水土不服,好在都是山西同省,這方面的不適應要小的多。
人們看到了張瀚,大人們臉上露出緊張之色,順帶著把小孩子們也管住了,叫他們不要在吵鬧。
“老丈,”張瀚向一個老農模樣的笑道:“在這里吃的怎樣?”
那老人要跪下,張瀚旁邊的護衛扶住了他,叫他站著回話。
“回大人,”老頭戰戰兢兢的道:“一切均好,每天三頓粥,都很稠,還給發雜糧餅子,隔幾天放一回肉湯和麥餅,不怕大人笑話,比草民在家里吃的還好些。”
“哈哈,”張瀚爽郎一笑,說道:“你們既然來了,當然要管飽。”他接著問道:“住的還好?醫生來看過病沒有?”
“先生來過,有病的都去醫院治了,咱們身子都還算好。”老頭一臉感激的道:“吃的好,住的也行,還管看病,哪里的善人也沒有這般對人的。咱們將來回去后,一定給大人立長生牌位。”
“有沒有不好的?”張瀚聽著這話,看看四周,知道這老頭是語出至誠,他自失一笑,又是發問。
“嗯……”老頭說道:“就是茅房遠了些,規矩也大,出來還得洗手。隔十天就得強迫洗一回澡,人太多,輪著了多半只是溫水,怪冷的。”
張瀚笑道:“這是防疫病,這么多人擠著住,難免有些人身上有病沒查出來,大伙吃的碗筷混在一起用,住的也近,還是小心些好。”
老頭一迭聲道:“對,對,大人是天上人,當然說的對。”
張瀚又轉向旁人,笑著道:“救急不救窮啊,我也不能成年的這么供給大伙,男子們趕緊養好力氣,這邊做活的地方很多,薪酬也高,干上一年回家就能起個房哩。”
各人聽的都是眼發亮……李莊這里是富裕地方,這是任誰也看在眼里了,從靈丘一路北上,越靠李莊這邊近,地方越是富裕,田畝平整的很好,到處是水渠和小河,還有大量的水車,甚至最近一些核心的村落在搭建風車,張瀚知道這東西,也知道中國人有磨面的法子,不過晉北這里一到冬天,風刮的入骨三分,這么大的風力不利用也是浪費,何不把人力省下來,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各個莊子都幾乎全在蓋房,而且多半是瓦房,吃的也好,到了吃飯的時間,各處炊煙冒起,香氣四處亂飄,把流民里的小孩子饞的直叫喚。
要是能在這樣的地方落下腳,安下身,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所有人眼里都是帶著希翼,甚至有人眼里泛起淚花,這些年的年成一年比一年差,地方上催科的厲害,那些青皮無賴被衙差帶著,幾乎把人欺負的受不得。李莊這里不僅富裕,地方的治安還好,是真正的好地方。
回程路上,李東學笑道:“大人來一趟比我們跑十趟還管用,以前和他們說,都是懷疑咱們哄他們。”
張瀚道:“不是你們做的不好,是因為我是官,又是大東主。”
夏希平道:“人們還是愿意相信最有本事,權力最大的那個人。”
張瀚看了夏希平一眼,說道:“希平能說這樣的話來,見識算是不凡了。”
回到簽押房后,張瀚剛剛坐定,李夢年便過來道:“大人,那個鄭芝龍過了午時就來求見,剛剛又來過一次。”
“哦?”張瀚想了想,笑道:“叫他來吧。”
張瀚見過的歷史名人還不算多,他也并不盲目的的信任名人。名人能夠青史留名,必定有出眾的地方,但張瀚認為人的成功有必然的一面,也會有很多偶然。有時候不僅是自身的本事,還要有人脈,天時地利缺一不可。
鄭芝龍的成功不一定是偶然,但現在他有多大本事就只能靠他自己發揮,張瀚不會因為他的名氣就提防疏遠,也不會因為這種名氣就提前的委以重用。
一切按實際的情形出發,張瀚覺得這才是最妥當的。
李國助等人已經即將回程,他們先到天津,然后鄭紹來帶他們先到平戶,接著李家出船隊一起到笨港。
常威和蔣奎等人會跟著一起去,船上當然還會裝運著一船鐵器。
張瀚現在已經有三艘船,一艘是鄭紹來當船長的那艘,已經從原主手上買了下來,用銀四萬兩,還有兩艘船較小,一艘載重八十噸,另一艘六十噸,其實在福船中也算大船了。
鄭芝龍一身軍袍,進門后按規矩取了大帽,發髻梳理的很整齊,配上濃眉大眼和略高的個頭,果然是一個很不錯的帥小伙模樣。
放好大帽后,鄭芝龍便是行了個軍禮,他的軍禮也是學的有模有樣,張瀚笑著回了一禮,說道:“聽說一官找了我幾次,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是,大人!”鄭芝龍站的很直,朗聲答道:“蒙大人不棄,委以在下到南洋尋找相關技術人員的重任,在下十分感激。”
張瀚笑道:“也不是委你一人,而且要監管的,一官也不必太高興。”
鄭芝龍正色道:“在下并沒有因此而高興,在李莊這里久了,大人和部下的能力在下等都看在眼里,現在就算是在下的兄弟和其余各人,也只是想效力奔個前程,此前有些糊涂心思的,也早就放下了。”
“嗯。”張瀚微笑點頭,表示對鄭芝龍話語的信任。
他沒有急著再問,知道鄭芝龍是個醒目的人,不會在這里浪費他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