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道:“不要給嫂夫人交代一下家事?”
“我有什么家事?”孫敬亭道:“況且事情這么緊急,還有什么家事不家事的。¤,”
孫敬亭說著便出去,李慎明有些膽心的對張瀚道:“孝征的能力是沒得說,當初在東山會管幾千礦工也是拿捏的很好,但孫家一向對礦工仁義,現在要趕工就得逼著大伙兒拼命,我擔心孝征在這上頭狠不下心來……”
“適才我也有些擔心這個……”張瀚道:“不過孝征兄向來識大體重大局,我倒是覺得,這一次也是改變他的一個契機……”
“啊,我明白了。”李慎明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說道:“你真是什么都算盡了。”
板升城其實是一個大型的漢商和漢民的聚集地,比起蒙古人圣地一般的青城要小許多,只是一個方圓數里的小型城市,內里也沒有如青城汗宮那樣金碧輝煌的建筑,甚至民居建筑也是北地漢人民居的普遍式樣,在土默特部強盛時,除了青城,俺答汗其實修筑了很多小型的漢城,板升城只是一個統稱。
以三娘子和素囊所居的這個板升城為核心,四周數十里有大大小小的漢人聚集地,有四姓漢人為最多,當初大明和俺答汗議和時,宣大總督王崇古的議和條款其一就是令俺答歸還板升城和諸多板升地中生活的漢人,不過條約并未答成,數萬漢人還是生活在此,并且繁衍生息,到清末時,發生了蒙漢相殺的暴亂,不論是漢民還是蒙古人都死傷慘重。
自和裕升進入草原后,漢商和漢人們算是有了主心骨,蒙古人雖然依靠他們行商和種地,但骨子里的歧視是免不了的,漢人地位低下,時不時被搶掠和虐待毆打,素囊被擊敗殺死后,和裕升按著草原的規矩接收了素囊在板升城里的財物,并且驅趕走了習令色等人,現在這個小城中幾乎只有漢商和漢人,蒙古人已經很少。
這樣純粹的漢城出現在草原上,原本是一個奇跡,也是叫城中的漢人們舒心暢意的一件事情,但自從和裕升與土默特的合作出現問題,雙方氣氛變緊張,甚至和裕升開始推進修筑軍堡臺墩,土默特各部已經在各自備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時,板升城中的漢人們就是格外緊張起來。
張子銘被人請到一個漢商的宅邸里去議事,這個漢商姓趙,在俺答汗時期就投附了蒙古人,甚至稱俺答汗為天子,現在垂垂老矣,不過在板升城里仍然是地位極高的漢商之一。
“后生可畏啊……”趙、榮抬起眼皮看著張子銘,嗓子呼嚕了幾聲后才又道:“聽說子銘已經開設多家分號,在和裕升創立的青城商會也是理事,真正是叫老朽感覺自己已經是過時的人了……”
“老狐貍……”張子銘在心里罵了一聲,臉上卻露出恭謹之極的神色,他躬了躬,答說道:“老東主拿后輩說笑了,在下這一點成就,如何能與老東主相比呢。”
“客氣說不多說了……”召集人傅青銘也是有實力的大商人,主營是布匹,他不耐煩的道:“眼下局面這么緊張,咱們總要有一個章程是不是?”
有人答道:“咱們一群漢商,不論是蒙古人還是和裕升都是咱惹不起的,咱們能有什么章程?”
“話不是這樣話,真的大打起來,不論是哪一邊得了勢,咱們沒有事先站好隊的,將來必定會吃掛落。”
“站隊也不是好站的!”有人大聲道:“和裕升確實厲害,也控制了咱們的貨源,可他們再能打,真的能打的過土默特全部落的力量?”
“素囊和布囊不是被打的很慘?”
“這兩人加起來才不到兩萬丁,不足兩千披甲,可土默特所有的舊三萬戶現在最少十幾萬丁,如果土謝圖和扎薩克圖還有哈喇慎再支持,二十萬丁以上的軍隊也湊的出來,這叫和裕升怎么打,他們的軍隊確實練的好,比大明邊軍還強的多,可螞蟻多也能咬死象,何況蒙古人又不是螞蟻!”
右翼三萬戶是鄂爾多斯,土默特,還有永謝布部,土默特就是俺答汗的嫡傳,鄂爾多斯部現在是濟農斯楞額爾德尼管理,鄂爾多斯部的丁口也很多,濟農斯楞額爾德尼和卜石兔汗的交情極好,有事必定支持卜石兔汗,而永謝布部力量較弱,分為喀喇沁和阿速多部,主要是張家口到薊鎮外的范圍,已經多年不曾有過戰事,其哈喇慎鄂托克大半是把都兒臺吉在管理,把都兒已經逝世,現在的繼承人軟弱無力,哈喇慎和喀喇沁部已經多半被白洪大臺吉掌握在手,前次阿成臺吉率部騷擾和裕升筑城,白洪大臺吉肯定也是知情并默許的。
為了自己的利益,喀喇沁部不大可能直接向和裕升動手,不過肯定也是站在土默特這邊。
和左翼察哈爾部的分裂情況不同,土默特為首的右翼三萬戶保持了多年的團結,俺答汗在時真是一聲令下,數十萬騎匯集在汗帳之下,右翼雖然奉左翼為主,承認左翼察哈爾大汗的蒙古共主地位,但風光遠過左翼,大明朝廷一直嚴防死守,十分重視的也是右翼蒙古。
再加上漠北的三部,車臣部與左翼較近,扎薩克圖和土謝圖部一直與右翼聯絡緊密,現在的土謝圖汗袞布與卜石兔汗也是聲氣相連,彼此支持。
這一次眾漢商感覺和裕升很難挺過去……主要原因就是這一次是卜石兔汗主導的敵對行為,雖然卜石兔并不堅決,甚至可以說是被阿成等臺吉綁架,但涉及到和裕升在草原上的反客為主,甚至轄制蒙古各部,卜石兔汗身為右翼三萬戶之主也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說到底,這一次看似是因為素囊惹出來的麻煩,其實還是和裕升在草原上擴張到了一個叫蒙古貴族們容忍的……
張子銘這時道:“若說大汗出面肯定是比素囊強,這個我信。若說漠北三部和其余各部全都能出動大兵幫咱們大汗打生打死的,這個我不信。”
傅青銘點頭道:“子銘兄說的在理,我也不大相信。蒙古人分裂已久,關鍵是現在的大汗軟弱無能,各人都不相信他能做什么大事,要是換了俺答汗當年,我就勸大家趕緊與和裕升割裂關系,現在么,倒是真的不妨再看看。”
傅青銘說完后,向張子銘點了點頭,表示了足夠的善意。
張子銘也是會意,傅青銘也是商會理事之一,并且是草原的大布商之一,他自己就有相當多的收布渠道,草原上各地的板升城只要有種棉花和紡織的,出來的布匹多半是傅青銘收走了,他還有從張家口進布的渠道,各種布都有,貨物的量也很足,和裕升在一開始并沒有對漢商趕盡殺絕,而是允許各人保留自己的買賣,開始就結下了善緣,傅青銘這時支持和裕升也就在情理之中。
另外張子銘也是知道,近來布匹和糧食的價格飛漲……據說和裕升最新的一次車隊,糧食賣到六兩一石,布匹來說最差的土布平時不過幾錢一匹,現在也賣到三四兩一匹了,托了和裕升的福,車隊上也有商會的貨物,傅青銘等人是賺的盆滿缽滿。
趙、榮這時道:“大明天子是天子,蒙古的大汗也是天子,當年我說過這樣的話,現在還是這樣說,自古兩國交戰猶有勝負,也有揭竿而起終得天下的,可真是沒有說過,商人匹夫對抗天子可以成功的。大明立國之初,沈萬三有敵國之富,比現在張東主厲害的多,那又怎么樣了?”
這人老邁不堪,不過畢竟曾是漢商首領,在他說話時,各人都是靜靜的聽著,并沒有人打斷趙、榮的話。
“再者……”趙、榮慢悠悠的道:“不論和裕升與蒙古人鬧到何種地步,只要開戰,板升城這里就會是攻擊的重點所在,我等身家性命都在此,難道真的要跟和裕升一條路走到黑嗎?”
張子銘靜靜聽完,起身道:“北虜視我等如羊群,牧之養之,而時不時的掠奪我等的財富,如同剪刀剪掉羊毛,這么多年來,漢商和種地的漢人都是苦熬過來,前些年每隔幾年就有掠來的漢人丁口,北虜視之為奴,強奸、虐待都有,我等看在眼中,豈能毫無感懷?如果沒有和裕升,當然只能熬下去,現在有了選擇,在下不論如何也是選擇與和裕升共進退的……在下告辭。”
傅青銘臉上陰晴不定,利之所在,他當然愿跟隨和裕升,不過趙、榮說的也對,一旦開戰,板升城已經等于是和裕升掌控,可想而知這里必定是被圍攻的重點。
“老兄,到底如何打算?”傅青銘將張子銘送到門口,小聲的問。
“現在我也不知道。”張子銘面色堅定的道:“我只知道信任張大人還有和裕升,他們不會拋棄自己人,當然更不可能拋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