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明坐在大帳正中,梁興在他的左手側,朱大勇和楊泗孫等人也已經就坐。()
往西邊的商道已經由朵兒和李軒等人接手,步隊多半已經撤到興和守御所這里,騎兵也有過半在此。
按照孫敬亭和李從業等人的約定,朱大勇會派出一部份騎兵趕赴小黑河那邊。
整個騎兵現在是兩個司未編滿,一個司八百六十來人,另一個司才不到四百人,整個胸甲騎兵一千二百余人。
還有各司的塘馬和架梁,人數也不多,一個只有二十來個騎兵,步兵司的騎兵不到三百人。
一千五百多騎兵要兼顧千里長的路線,兵力實在不敷使用。
“在下一陣風王闖子……”
“在下是盧步寬,外號一盞燈……”
“在下李拔雄……”
這些與北虜一樣打扮的漢子,倒都是一嘴漢話,雖然有的人漢語已經說的不太好,說話時的口音很重,幾乎要叫人聽不大清楚。
李慎明不論對人的觀感如何,向來都是一臉笑容,雖然也有人說他是“笑面虎”,但給人的觀感卻向來很好,此時卻是凜然而坐,威嚴難犯。
“爾等都非良善之輩,亦向來不知規矩輕重,雖來投效,卻不可驟然使用,先入我大軍兵營,加以訓練之后,再來叫你們效力,若有不愿者,現在就可以離去。”
王闖子和盧步寬等人都是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決斷。
他們都是活躍在漠北和喀喇沁一帶的馬賊,此前也有相當多的人跟著素囊和布囊一起攻擊和裕升,素囊死后,布囊在左翼蒙古終究是外來的臺吉,無力維持局面,馬賊們只能星散,到此時他們才又發覺蒙古各部都在備戰,和裕升也是大大加強了戒備,由于路線的縮短,東路這里的力量反而是加強了,這些馬賊被嚴重壓縮了活動空間,李慎明到草原后,派人稍加招攬,大股大股的漢人馬賊便是率部來投。
只是各個馬賊頭目都沒有想到,他們還要接受和裕升的訓練。
“你們不練有什么用?”李慎明久在總兵幕府,知道對這些人怎么打交道,他面帶寒霜的道:“你們不是沒和咱們交過手,怎么樣?不練一下,你們幫一下手的資格也沒有!”
這話說的極重,各個馬賊頭目都有受辱的表情,李慎明這時才微微一笑,說道:“不過各位忠義可感,到底在關鍵時漢人還是靠的住,你們放心,不會打散你們的部下,各位原本帶多少人,還是帶多少。”
“多謝大人!”
眾馬賊頭目這時喜出望外,各人都跪下去,把頭在地上碰的砰砰直響。
待馬賊們離開后,梁興對李慎明道:“先生,這些家伙是打不得硬仗的,只怕沒有什么鳥用啊。”
“放心。”李慎明道:“這事自有安排,也自有來用他們的人。”
張瀚坐在桌后,神色從容的聽著一個參謀軍官的匯報:“從大黑河到興和守御所一百七十里,從興和守御所再到哈喇慎的牧場,直線是二百一十里,從哈喇慎部再到喀喇沁,距離是二百七十里,從喀喇沁到內喀爾喀五部是五百九十里……”
“現在是從西部套部到鄂爾多期,這長達五百余里的商道全部放棄,然后從小黑河到大黑河,再到興和守御所,再到哈喇慎地方,已經出現多次敵襲。”
屋子里是孫耀等參謀司人員,軍方的大佬們幾乎都不在場,梁興在興和守御所,王長福在大黑河,連孫敬亭等人也全部到了草原之上。
現在整個李莊都幾乎是空虛的,只有受訓的軍官和少量的騎兵加炮兵,駐軍幾乎都走光,向來熱鬧非常的李莊都是變得沉寂下來。
而在北方,幾乎是長達千里的地界,到處都是襲擾的牧民和蒙古甲兵。
張瀚道:“不知道是哪個想出來的這一招,倒是蠻有效。”
“可憂的還不是我們。”孫耀道:“軍情局那邊已經有消息,杜總兵似乎有些抱怨,因為套寇似有不穩跡象,犯邊的很多,這樣會使得邊境一直戒備,要耗費大量的錢財。”
“這廝也就是想著法子要錢……”張瀚笑道:“北虜的主力并沒有動,多是各部攆一些牧民瞎鬧,連皮毛也傷不到……不過該給還是要給,他不比麻總兵,并不貼心。”
張瀚憂慮的是杜文煥扛不住上奏,那時候就真的被動了。
至于大同這里,也需要提防一二。
“看來需要及早扭轉這種局面……”張瀚輕嘆道:“叫他來吧。”
“是,大人。”
夏希平轉身出去,走過長廊,到得一個房間門口,對著一個燈影下坐著的漢子說道:“大人傳召。”
那人站起身來,臉上滿是平靜,然而夏希平卻是覺得一陣緊張,這人身上的氣息如同山林中的野獸一般,猙獰可怖。
“屬下周耀,見過大人。”
“嗯,不必行跪禮,起來。”
張瀚虛伸下手,令跪在他面前的周大牛起身。
“屬下也要謝過大人賜名。”
“替你起這個名字,是希望你將來能名耀鄉里,好好做一番事業!”
周耀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顯然張瀚說的是他最盼望的事情。
從衛所小軍到應募為鎮兵,然后薩爾滸一戰后轉到開原,然后在開、鐵一役中僥幸逃生,而后成為逃兵,接著成為流寇土匪,他目前為止的經歷都不算光彩,甚至使家人和祖先蒙羞。只有眼前這個人,周耀深信他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使自己將來不僅能堂堂正正的回到沈陽中衛,還能光耀周氏之名。
這是周耀的一個心結,張瀚抓住了,也就足夠。
“草原上李慎明招攬了一些馬賊,現在正在進行簡單的訓練,你在靈丘山里也訓了一百多騎,加起來不到五百騎,我希望你能用這些騎兵,做我的刀和劍,替我去討平不服。”
周耀道:“屬下是不是能用一切手段,只要叫那些韃子消停就好?”
“放手去做。”張瀚道:“可以視為我正式的命令。”
周耀神色平靜,眼中卻有敬服之色,他行了個軍禮,轉身大步離開。
張瀚坐著不動,繼續看自己的文書。
四月已經是暮春時節,清明早過了,沿途的桃花和杏花都落光,只剩下滿眼的綠色。周耀帶著部下從靈丘的山里出發,他們已經換上了和裕升的軍服,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得意之色。
掛甲臺的人馬還有七百多人,近來張瀚已經不大需要借助土匪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所以周耀不斷的淘汰那些積習過重的老匪,不合格的老弱也被淘汰了,現在山里也是日常進行和裕升的訓練,人手也是不停的被抽調出去或補充進來,這里已經與和裕升旗下一個普通的步兵司沒有太多區別。
周耀率部趕到草原時馬賊們正好也從兵營中訓練出來,軍司給他們指定了一個集結點,補充軍資,并叫雙方匯合。
兩邊遇著時各人都是面面相覷,一時都沒有人說出話來。
馬賊們經過短暫的軍訓,只是學了一些皮毛,從氣質上并沒有改變,周耀身后的騎兵反而有些和裕升騎兵的氣質,這令馬賊們感覺有些不適。
“各位都是干沒本錢的買賣出身……”周耀的臉很黑,從眼眉骨到下巴有一條明顯的刀疤,他的氣息也很可怖,陰沉中帶著暴戾,這是長久生活在壓力下,又身為頭領,又是常年殺人的人才會有的氣息,說起來很玄妙,其實人在生活中都會或多或少有機會遇著一些陰沉暴戾的人,那種氣息和普通人就是不同,周耀的氣息比普通的喇虎和混混無賴要強的多,在場的都是識貨的,各人都靜靜的看著他說話。
“我也是干沒本錢買賣的人……所以大人點我的將,組建了這支游騎兵,叫我們專門再干這種買賣。”周耀繼續道:“這年頭不管行商還是種地,或是牧馬放羊,總不如搶別人的來的痛快。不過現在我搶不下去了,歸順了張大人,你們也是,既然一個鍋里攪了,我又奉命前來為主將,你們就要聽我的,不聽我的,我就殺了你們,沒有別的話。”
眾馬賊一陣騷然,眼前這人確實是和他們一樣的人,說話都是這么直截了當。
“那些騷韃子出來搗亂,搶掠,殺人,我們要做的也就是搶掠他們,殺他們的人……”周耀神色不動的繼續說道:“你們聽我的,這一次搶來的東西我們上交一半,一半留下來平分,人人都有份。”
這也是張瀚給的優惠,這一下所有人都動了心。
有人在后面撐腰,只管殺和搶,很多人都是一下子紅了眼。
周耀指著西南方向,說道:“那里有一個大牧場,有幾千帳的北虜,我們就先去那里,兩條腿的見著了就殺,四條腿的都牽走。”
王闖子道:“痛快,我跟著周頭兒干了。”
李拔雄哼了一聲,道:“不跟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