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若望有些高興,也有些沮喪的道:“我們第一時間就求見了徐教友,他允諾會設法解決,不過也是和孫大人你說的一樣,需要時間。”
孫元化此時還沒有入教,所以湯若望等人還不能以教友相稱,徐光啟則是已經入教,并且在后來被封圣。
“對了,我有一個地方,可以叫他們去暫時安身。”孔敏行在一旁道:“各位可曾聽說過大同府?”
“閣下說的是大同府的天成衛李莊?”
湯若望一下子就把李莊說了出來,孔敏行反是嚇了一跳,當下道:“說的正是那里。”
湯若望含笑道:“我們耶蘇會和李莊一直在做買賣,我們出售了不少機器到那里,李莊的張東主是一個豪富的商人,做生意很守信用,為人也謙虛和善……”
張瀚為了一直不停的從耶蘇會買東西,對他們打交道時當然是盡可能的展現善意,所以湯若望等人對張瀚的印象當然是很好。
孔敏行聽到人家夸贊張瀚和李莊,心中莫名感覺高興,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大片的農田,巍峨壯觀的工場區,還有嚴剛肅殺的軍營區,充滿希望的人群和剽悍的軍人,忙碌的吏員,精明的商人和壯實的工人……孔敏行突然有一種感覺,他是屬于李莊那邊的人,在這里完全是一個錯誤。
“我們居然把李莊那里給忘了……”湯若望還是很高興的說道:“多謝孔先生提醒,看來彼得他們有地方可去了。”
“李莊那邊是喜歡能做實事的人。”孔敏行提醒道:“特別是精通幾何算術的人才,會操控機器,制作機器,火炮,或是能使用火炮的人才也很歡迎。如果是純粹的傳教士,或是精通歷法的學者,恐怕不一定能在李莊找到一席之地。”
孔敏行沒有提農學一類,傳教士們也多半不精通農學,派到大明來的傳教士最少都經過幾年的學術方面的磨練,和他們派到南美和南亞地方的傳教士不同,耶蘇會是一個很務實的傳教組織,他們知道大明這邊需要什么樣的人才。
湯若望躬身感謝,向孔敏行笑道:“孔先生怕是要入貢院考試了?這是大明最高層級的大典,我泰西各國現在也是在研究大明的考試制度,希望我們也有這樣的好辦法,用來給普通人一個出人頭地的渠道……”
孔敏行知道泰西那邊是貴族治政,富商也能出頭,竟是貴族和商人共治天下的格局,國王的權力反而很少,以前更是以教宗節制諸國,神權大于皇權,這種奇特的國體政治居然一直是穩定下來,有一些王室已經存在千年,他對泰西的制度也很有興趣,此時聽聞湯若望的夸贊,孔敏行也感覺很開心。
孫元化也要到南堂去和傳教士們一起完善自己的著作,一行人就此告別,看著孫元化和湯若望邊走邊談的背影,孔敏行竟是感覺一陣羨慕。
數日之后,大考之期終于到來。
才剛過了四更,孔敏行的妻子就伺候他起身穿衣,考籃和食盒早就準備好了,內里是紙墨筆硯一類的文具,也有一些精巧的細致糕點,禮部試的供給其實十分豐厚,在中午時會提供米飯和肉食,這還是成祖皇帝時就立下來的規矩,只是時間久了,規矩也是壞了不少,米是糙米,肉是腐肉,所以人們都要自己帶著食盒。
會試需連考三場,每場三天,對每個人的體能和精神要求都很高,在后勤上頭,當然也要極盡保障。
孔妻便是交代給孔敏行,食盒之中最多是炒米,然后是幾碟小菜,這個天氣也不怕變質,孔妻囑咐他一定要熱熱再吃,免得腹中受涼,若是拉稀跑肚,那可就糟糕之至。
孔敏行自己檢視考籃,口中笑道:“我這般年紀又不是小孩,也經歷過春闈,你放心便是了。w”
“好罷。”孔妻笑道:“那妾身就祝老爺你早中杏榜!”
會試因為是三月舉行,所以例稱春闈,又是因四月發榜,那時正是杏花開放的好時節,所以中榜的進士又稱為高中杏榜,臨考之時,當然也需要好彩頭,孔妻之意當然是善祝善禱。
孔敏行微笑道:“會試可不比鄉試,鄉試南榜經常是一兩萬人報名,取中者只有數百人,今科會試入考的舉人有不到三千人,選中者當在二百人左右,十幾人中便中一個,你家夫君雖不敢說三鼎甲和穩入二榜,得中杏榜還是沒有問題的。”
孔敏行的學問打磨的十分扎實,師從徐光啟可不光是農學,徐光啟本身就是一個很有名望的大儒,攻擊他的人也是覺得徐光啟不該把精力用在雜學上,如果是用在正途上,可能對儒學會有更大的發揮,孔敏行師從徐光啟多年,學問是異常的扎實,加上經歷豐富,人脈也廣,這樣的人說不中進士也是不太可能。
孔妻含笑道:“妾身知道了,惟有盼夫君早日得償所愿。”
“所愿?”孔敏行反而沉默下來,半響過后他才道:“老實說,我的所愿并不是眼下這事啊……”
孔妻也是沉默,夫妻之間當然是瞞不住心事的,她吶吶道:“妾身其實也愿夫君能開心些,只是……”
“我知道。”孔敏行道:“老師那一關過不去。”
孔敏行和張瀚還有李慎明等人都在通信,當然李慎明近來沒法給他寫信,張瀚是隔幾日就會有封信過來,孔敏行知道和裕升已經在邊墻北部筑堡,如果能夠擊退北虜,等若搶下大量的良田,草原上的土地如何耕作,養肥,配合何種作物,這對李莊的農學體系都是一個嚴重的挑戰。
張瀚也透露,因為農業在未來數年的發展中至關重要,李東學沒有精力兼顧軍政和農學上的事,日后會成立一個農政司,主要就是管理李莊為核心的大片農田和水利等諸多工程事項,草原上當然更是重中之重。
這個農政司,在張瀚的話語里當然是虛席以待,不過張瀚沒有明說,對一個可能的新晉進士來說這種邀請是一種羞辱,就算是舉人也是屈就,畢竟舉人和舉人也是不同,河南內地鄉里的老舉人,和孔敏行這個師出名門的青年舉人,地位上也是大有不同,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罷了,我去了。”
門口已經有個老仆提著燈籠在等著,頭頂還有一彎殘月,啟明星正是最亮的時候,孔敏行一腳踏出,往著貢院趕路。
一路上偶見有提燈趕路的,多半都是往貢院方向的舉人,大家此時都沒有什么心思交談,會試就算得中率很高也是十幾二十選一,誰知道自己的前途會是怎樣?這個時候,大約也沒有什么人有“吃夢”的心情了。
當會試完畢,放榜之前,人們的精神全部放松,那時候人人都放浪形骸,最古板的人也會和同年們一起追歡買笑,放縱一番,等放榜之后,幾家歡喜幾家愁,那時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越是接近禮部貢院,提著燈籠的人群就越發密集,孔敏行在舉人中也算是名人,不少舉人跑過來和他打招呼,孔敏行一一微笑回應,不過各人的腳步都是沒有停,幾千舉人,排隊入場也是要時間的,越早入場就可以越早的調整好狀態,雖然殿試才真正計名次,不過會試的名次也很重要,算是很關鍵的印象分。
貢院門前已經清了場,只有舉人和仆從能靠近,大量的京營兵舉著火把在四周戒備,這是嚴防宵小之輩生事搗亂,人們也看到一些錦袍漢子在四周徘徊,眼神不時盯向這邊,有見識的人知道這些人不是錦衣衛便是東廠的番役,他們會將貢院這里的情形直接報上,可能晚間就在皇帝的案頭。
到此時人們都有些緊張,這不同于院試和鄉試,這是國家最高層次的掄才大典!
“開龍門了。”
有人叫喊著,貢院的大門緩緩打開,這就是俗稱的開龍門,正門每三年才開一次,只有在會試之時才會打開。
主考官和考官們此時應該已經祭過孔圣,做過一些事前的準備工作,龍門大開之后,舉人們開始入場。
“搜撿了。”
“還好只是拍拍身上,不必再受一次折辱……”
入門時有順天府的差役和京營兵配合著一起撿視舉人們攜帶的物品,也會搜查身上有無夾帶,有考官在門前監視,所有人都不敢有一點馬虎。
好在這是會試,考中的機率大,而且中了舉的人身份已經不同,不比秀才考舉人時不少人會亡命一搏,因為秀才和舉人的差距太大,舉人雖然不是官身,但也可以大挑為官,在地方上是縉紳,與秀才的格局完全不同,舉人考進士,不值得太過冒險。
如果是鄉試搜撿,秀才們甚至要脫衣檢查,差役們平時不敢冒犯諸生老爺,在檢查時卻是可以百般羞辱,生員考舉人時,視搜檢為奇恥大辱,然而這是嚴規,根本無人可以幸免。
還是有人被搜撿出了違禁物品,被考官嚴加斥責,下令離開,這一科的考試資格被取消了。
如果是情形嚴重的話,還會被限制好幾科的考試,甚至是革除功名,下獄治罪。
國家掄才大典,任何人也不敢徇私,當年張居正的兒子考中進士,被人指責是有黑幕,張居正百般解釋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