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吳伯與半響過后,才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拜帖,撣去灰塵,對左右苦笑道:“我們也算是為東翁奔走了一遭,底下大家有什么想法,不妨暢所欲言。請大家搜索(品書¥網)看最全!的小說”
來的這幾個都是跟著王心一的幫閑,地位雖不及吳伯與這樣的幕僚,只是吳伯與此時也顧不得上下尊卑有別了。
“還怎樣?”一個長隨道:“我隨王大人是‘收京債’的,現在債也收的差不多,這一次正好又回到京城,吳先生,列位,恕我先走一步了。”
“收京債”其實就是京師里銀號當鋪先放款給京官用,不曾外放過或是不到高位的京官多半是窮困潦倒,京城居住,一年的典房錢就值官員的全部俸祿,加上吃穿用度,常年在轎行雇一頂轎子,一年少說也得十幾兩,加上做官服官靴的開銷使費,再同僚聚會,逛逛古董買買文房用具,再遇到同鄉到京里告幫打秋風的,正常來說,京官不僅會欠債,而且數量相當不小。
這種債一般就是外放來還,一旦外放,各色堂而皇之的灰色收入就不少,如果手段狠一些,火耗雜費加高一些,欠的幾百上千兩的銀子,上任后幾個月就能還清。
這個長隨就是跟著王心一上任收債,現在債收完了,這人向著各人團團一揖,居然就這么騎馬走了。
“得,我京城里有親戚,還是投親去吧。”
“吳先生對不住了,俺也走了。”
五六個從人,居然一下子就是全散了,各人來此時就知道事態嚴重,到了京師才知道已經派了大員去大同逮拿王巡按,沒準還要拷問,王心一自己倒霉是肯定的了,留在巡按衙門,被人一鍋燴了,那才是冤枉,所以此番前來京師,多半都是各人自告奮勇跟著前來,這時眼見沒有轉圓的機會,當然是立刻卷堂大散,沒有一個人會留下來。
吳伯與呆征了一會兒,終于也是一跺腳,他這一次帶了不少銀子出來,足夠他躲藏一陣子,他在馬背上想了一會兒,總是感覺心有不甘,當下策馬出了正陽門,在前門大街這樣魚龍混雜的最熱鬧地方尋了一個旅館,和老板講明了二兩銀子包一個月的食宿,吳先生化身行商,就是這么在前門大街住了下來。
“好的很。”子夜之前,王發祥接到最新的線報,大感滿意。
宮中那條線暫時還沒有回音,就算有再硬的關系,宮中的消息傳遞出來也是需要時間,并不如在外頭方便,不過料想王心一的自辯也不會有什么好的結果。
朝廷連逮問的欽使都派出去了,王心一派人送個奏折來,說是原折作廢,并不是自己本意,朝廷就會相信,然后把欽使叫回來?
別的不說,光是魏忠賢丟的面子,也足夠叫王心一拿命來抵了!
這件事,說到最后,還是走到了黨爭的路子上,這一下,張瀚的事,那可真就是一件“小事”,甚至漸漸無人放在心上了。
“東主這一手,真是神來之筆,妙極,妙極。”
整個和裕升在京城的分店,早就是一片歡騰的海洋。李國賓和劉吉等人帶著大小伙計們幾十號人正在聚餐,大塊肉大碗酒,院里到處是一片歡聲笑語。
人們在高興之余,也是議論東主的好運氣,只有寥寥的幾個人知道,眼下這些事根本和運氣無關,一切都是和裕升情報部門實力的體現!
王發祥當然不知道事情具體是怎么做的,但從大同方面叫他做的配合工作來推斷,再加上前前后后發生的這些事最大的獲益方是誰,這樣稍加推理,已經基本上可以確定這件事就是李莊的軍情局或外勤局做的手腳,但這件事王發祥也不知道具體的做法,到目前為止,保密等級肯定是最高,沒有理由對王發祥透露具體細節,然而身為這龐大集體內的一份子,王發祥還是能肯定這件事定然是自己的同僚們所為。
“不管是誰做的……”王發祥高舉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悠然道:“做的漂亮,敬你們!”
已經入夜,汪文言等人還是趕到了左光斗的府邸,眾人齊集一堂,商量的當然是眼下的危險局面。
魏忠賢似乎一下子轉了性,此前魏忠賢還是對東林黨表示出了足夠的尊敬,上回驅逐客氏的風波導致好多個東林黨的言官被貶官,魏忠賢因為此事專門到東林黨的大學士韓爌府邸中去表達歉意,韓爌沒有理他,魏忠賢也沒有什么反應,只是灰溜溜的離開了事。
這一次卻是格外不同,雖然魏忠賢的反應還沒有正式展開,但隨著徐大化的出京,再有魏廣微的入閣,替顧秉謙這個禮部尚書的造勢,使顧秉謙入閣成為順理成章之事……這么一來,內閣之中已經不再是東林一家獨大,甚至可以說,只要扳倒了葉向高和韓爌,魏黨掌握內閣也就是幾年間事。
天啟皇帝對韓爌觀感不佳,對葉向高則有幾分尊敬和信任,但隨著魏忠賢的離間,這一點不多的尊敬和信任能保持多久,這就是誰也說不清楚的事了。
“這說辭還是太荒謬了一些。”左光斗聽完之后,點評道:“應該是如文言兄所說,王心一彈劾張瀚,聲勢頗大,又發覺此人有勾結魏閹的證據,頭腦一熱就上書彈劾,然后聽聞風聲不佳,驚惶之下又說是偽造……國朝偽造印信的事都有,也有妖書案,牽扯甚多,但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偽造奏折的,這東西,豈是容易偽造的!”
汪文言苦笑道:“這件事算是我的責任,當初不該因細故與那張瀚翻臉,更不該派王心一這樣的人去大同。”
以汪文言的脾氣秉性,這算是了不起的態度,等于是當面直接道歉了。
由于少年時家境不好,青年時從事著被人鄙視的獄吏工作,后來才因才智出眾被人發掘出來,最終成為東林黨的謀主之一,闖宮奪門,大放異彩,逼退方從哲,挑唆三黨內斗,這一切光輝的過往并不能掩蓋汪文言身上的短板,那就是心性狹隘,因細故與人結仇。
“罷了,”楊漣對政敵向來是窮追猛打,不依不饒的心性,對自己本黨中人卻是向來寬容照顧,特別是汪文言是他敬服的謀主人物,當下擺了擺手,楊漣道:“現在的關鍵又不是追究責任,而是下一步到底怎算?”
“要拼一下,但暫時還得忍。”汪文言臉上露出狠戾之色,他道:“魏閹現在勢頭越來越兇,這一次事情出的太過突然,我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結果宮中和外間都沒有發力,叫魏閹勾結客氏和諸閹,成功在天子面前過了這一關,現在我們出手,不到時候,但各位一定要心中有數,遲早要和魏閹一黨正面相拼……就是要等最合適的時機!”
“說的很對。”左光斗道:“將來由我來先上本。”
“不,我來。”楊漣道:“十二大罪太少,待我回去之后,替魏閹弄個二十四大罪,然后我先上折,其余所有人一起上本,把聲勢造起來。”
左光斗屈指算道:“黃尊素,魏大中、許譽卿、楊玉珂、劉業、胡世賞、蔡毅中等人,這些都是跟著立刻上書,然后是撫寧侯等勛貴,再下來就是京卿部堂,再下來就是內閣的幾位老先生,聲勢若到如此,差不多就能夠成功了。”
東林黨在此時確實是第一大黨,隨便算算,御史就是幾十員,然后是給事中,各部的郎中,員外等京官,再下來還有勛貴和京卿部堂,最終到內閣,可以在一個月內動員數百官員一起上疏彈劾魏忠賢,這樣的聲勢,就算是當年的三黨加起來也是比不上的。
“今上到底還年輕。”汪文言意態有些輕視的道:“容易被閹人蠱惑,當然也容易被拉回正道上來。”
“正道”當然就是東林黨的道,汪文言的話,說好聽點就是輕視天子,視同孩童,說難聽點,完全可以說是夠上“大不敬”這個罪名,足夠被拉到西市,“大辟”贖罪了。
楊漣和左光斗向來一身正氣,這時也有些尷尬,他們也只能當聽不到。
這時汪文言突然滿腔怒氣的道:“別的不說,那個大同的張瀚,他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
左光斗和楊漣二人都為之愕然,楊漣與和裕升之間其實還曾經結過善緣,當初韓畦為難張瀚,還被楊漣彈劾過一本,以楊漣在言官體系中的能量,當然是一奏就準,韓畦這個大同巡撫也因此而丟了官職,事后張瀚也沒有送什么金銀,只是托人買了一套價值百兩的文房四寶,禮物不厚不薄,恰當的表達了謝意,楊漣也就收下來了。
這時聽到汪文言的話,不僅左光斗無語,楊漣也頗感尷尬。
半響過后,左光斗方勸道:“這事還是算了吧,這張瀚再怎么說也就是個武夫商人,看他敢到北虜境內去虎口拔牙,在武夫中也算難得了,就算有一些不法情事,終究也是武夫常態,又何必同他們較真?”
汪文言咬牙不語,只是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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