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在這里不知道審過多少犯官。”北鎮撫司鎮撫在一旁道:“象王大人這樣的,幾天過后就老實了,該怎么招供便是怎么招供。”
徐大化隱約間似乎聽到人的哭叫和哀求聲,雖然四周熱浪蒸騰,但他還是感覺到有一絲寒意,這個北所歷年來不知道關過多少官員和富商,尋常百姓到不得這里,不知道多少官紳富商在這里被各種各樣的酷刑所折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這里!
而王心一已經被人如拖死狗的拖了進去,象他這樣的犯官注定是要死在獄里的,沒有人會同情他,可能在很短時間內就會被活活折磨死,想到王心一的種種慘狀,打了個寒戰后,徐大化立刻拱手告辭,這一生一世,這種地方他也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相比王心一,張續宗和吳伯與等人的待遇就好的多。
吳伯與早就留在京師,原本他和上次的長隨一樣隱藏下來就是無事,不過吳伯與卻不甘心,在京師到處活動,引起了人的注意,前幾日聽說東廠和錦衣衛在抓捕他,吳伯與立刻就逃出京師,在半途打聽了徐大化的車隊之后,他自己主動前去歸案,徐大化驚奇于這人的果決,倒也沒有為難他,將他與張續宗關在了一處。
吳伯與這樣做當然是對的,以他這樣的身份,只要朝廷追捕,天下之大何處可以容身?于其被人攆老鼠一般的拿捕,不如選擇最好的時機自己主動投案。
在京師投案又不如投到徐大化這里,從這個選擇來看,吳伯與確實是個聰明人。
徐大人倒是有些奇怪,王心一有這種幕僚,怎么會做出彈劾魏忠賢的蠢事來?
刑部獄沒有那么可怕,雖然衛生條件也十分糟糕,牢房內不通風,種種惡臭撲面而來,但各人的心里還算篤定,刑部這里不管是審問還是用刑都有規矩,比起暗無天日的錦衣衛北所強多了。
吳伯與是舉人身份,認得刑部的一個司務,身上還有些銀子,托人和那個司務接上頭后又送了二百兩給人,最終他被關在一個條件較好的單間里頭,張續宗因為是要犯,被關在吳伯與的鄰側牢房。
尿桶就在屋中,吃飯的時候獄吏抬來泔水般的食桶,在每人的瓦罐里倒了一些黑乎乎的菜湯,各人再給一個窩頭,這就算是飯食。
吳伯與對獄吏道:“日后的飯食供給,自己花銀子可否?”
獄吏感覺這人算是個財神,一進來已經花了小三百,當下眉開眼笑的答道:“你老要吃什么,只要給銀子,咱替你老跑腿,只要北京城有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要啥有啥。”
“好。”吳伯與想了想,笑道:“瓦缸市有個沙鍋居,里頭的白肉很不壞,請替我跑個腿買一份來,再帶一些肉包子和饅頭,一天兩頓也就將就了。”
獄吏算了銀子,按三倍價格索了價,吳伯與是人精,知道這是慣例,他在王心一的幕中也很撈了一些錢,知道進了刑部就是運氣,無非就是破財消災,這些小人之輩所求也是有限,沒必要去得罪他們,當下雖是皺眉做作了一番,顯得有些肉疼,還是按足價給了銀子。
待獄吏要離開時,吳伯與突然叫住,又給了一些碎銀,笑道:“勞煩老兄多帶一些。”他向張續宗那邊努了努嘴,說道:“我和這個老弟好歹是一車過來的,他沒銀子,只好我多照顧他一點兒。”
獄吏翹起大拇哥,贊道:“吳老爺真是沒說的,你老放心,半個時辰之內,準定叫你吃上飯。”
這獄吏叫人去買吃食,吳伯與心中大定,雖然腹中饑餓也不會去吃牢食,旁人卻不似他這樣有關系和銀兩,牢房中到處響起吃東西的聲響,一陣陣餿味彌漫開來,令人感覺作嘔。
這也是剛進來的犯人才有的感覺,在這里住久了,嗅覺和味覺自然而然的就退化了,別說眼前這些飯,就是再差一些,也是很有人能吃的下。
張續宗面色蒼白的坐在地上,對牢食不曾看過一眼,吳伯與知道這個青年人已經陷入了絕大的絕望之中,如果沒有希望,很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死在獄中。
吳伯與想了一想,對張續宗道:“老弟,你何必如此?離開和裕升又不是就沒活路,你家中總歸還是想著你回去的。幾畝薄田,詩酒自娛,就過不得日子了?甚至從此發憤,再攻讀經義出來應試,你才二十來歲,人生豈能就這般算了?”
吳伯與的話,確實很打動人心,張續宗一下子就從迷茫的情緒中清醒了過來!
清醒過后,還是無盡的痛苦,看了看吳伯與,張續宗道:“宗族已經有公議,把我從族譜中除名了。”
“瞎,你到底是年輕啊。”吳伯與笑了一笑,說道:“蒲州張家,要么把你除名,否認你的張瀚要造反的說法,要么就要和你一起說張瀚謀反,兩個選擇,哪個容易些?同你一起,坐實了張瀚謀反,宗族必受牽連,否認造反,就算張瀚沒有辦法脫罪,蒲州張家也還是只受到牽連,兩個選擇,如果你是宗族主事的人,你選哪一個?”
張續宗道:“吳老爺的意思是說,族里并非真心把我除名?”
“這是自然。”吳伯與道:“如果你能脫罪回去,族里定然會拔給族產,叫你安身的。”
“回不去的。”張續宗臉上露出害怕之色,他道:“張瀚的手段,吳老爺現在總會明白些?我要回去,定然死的不明不白。”
吳伯與也露出些不自然的神色,他道:“奏折一事,早前我也感覺不妥,現在看來……”
“什么王巡按的奏折,就是張瀚搞的!”張續宗叫道:“不是外勤局就是軍情局的人,挑人的時候就挑那些擅長開鎖翻墻用迷香的人,然后要訓練半年之久,那幫人什么都會做,放在外頭都是做惡事的行家里手,殺人不眨眼的兇徒!偽造個奏折,對他們來說算什么!”
這話題張續宗已經提過多次,對張瀚的那幫部下簡直是畏懼到了骨子里,吳伯與初時還感覺不以為然,覺得是張續宗的夸大其辭,現在他也不太相信,只是感覺奏折確實有問題,他想了想,說道:“續宗老弟,你這話一定要堅持,不要反復。就算現在要熬刑,最少打過幾次之后再改,將來再審,就說是熬刑不過改的口,要是人家一嚇你就改口,將來翻案也不好翻,那可是大麻煩。”
張續宗道:“將來能翻案嗎?”
“必然能。”吳伯與放低聲音,慢慢說道:“咱們這案子是惡了魏大官才落的這個下場,我那東翁是沒有辦法救下來了,咱們卻有機會,將來東林黨必然會再得勢,一旦有人要借這個案子來攻閹黨,咱們就有利用的價值,刑部的人肯定有不少人得到消息,所以我才這么容易就打通了關節,要不然憑我一個舉人,就算有點兒舊交情,憑這身份和這點銀子,哪這么容易被關照?”
對朝中的事,張續宗所知十分有限,知道的一些還是當年在張瀚身邊當侍從官時看到和聽到的,他做事又不用心,如果是張續文知道的反而多些,此時聽的也是懵懵懂懂,只是他似乎是要淹死的人,吳伯與給他伸出一根棍子,當然是忙不迭的牢牢抓住。
張續宗道:“吳大叔,我還年輕,將來什么事都聽你的,什么話都是你叫我怎說就怎說……”
吳伯與微微一笑,說道:“你別怕,穩住了……”這時獄吏返回,從瓦缸市的沙鍋居買來一鍋白肉,那肉肥而不膩,香氣撲鼻,整個牢房的人都聞著香氣。
這里關著的多是沒有人救援的犯官,或是普通的百姓,其中有不少死囚,待遇差的只能一直吃牢食,飯菜一來,香氣四溢,整個牢房都暴動起來。
獄吏也不慌,找來幾個幫手,拿著棍子,叫的最厲害的牢房伸手就是一棍,接下來一聲慘叫,估摸著不少人被打折或是打碎了手指,打完一圈后,除了低低的呻吟和咒罵聲外,再也沒有人敢叫喚。
“你老請用飯,再不敢有人打擾。”獄吏轉回頭,替吳伯與把飯菜擺好,還將張續宗從牢房里提出來,放到吳伯與的監室之內。
“兩位放心,三法司會審的麻煩事兒很多。”獄吏道:“十幾天內,都不會有人來提審兩位的。”
吳伯與含笑道:“下走也只是個師爺,有什么事也輪不著咱,安心在這里吃肉喝酒,等事兒過了,在沙鍋居擺一桌,請諸位痛快喝一場。”
獄吏也含笑應了,等兩人開始吃喝后才離開。
天色漸暗,這牢房里原本就很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好在吳伯與待遇好,點了燈之后和張續宗細細密談。
吳伯與就是打算搭上張續宗這一條線,在日后的審問中和張續宗結為一體,他是一個敢冒險的人,看的出來現在雖然是魏閹勢大,但將來的事難說的很,如果魏閹勢力過大就很可能被皇帝限制,就象是劉謹一樣,就算是東林黨一時勢敗,魏忠賢這種太監也不可能一直當權下去,國朝這二百多年,類似魏忠賢這樣的例子很多,下場多半都并不好。
如果搭上張續宗的線,將來在翻盤大案中可以搏取個好名聲,有可能被當道大佬賞識,直接保舉為官,這樣的話,也不枉坐這么一次天牢,就算不行取為官,將來也能賺一個好名聲,成為一個在地方上有影響力的鄉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