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向前一步,說道:“走,看看那個重傷的輜兵,聽說還是個孩子?狗日的北虜,這缺德事也不知道是哪個傻子臺吉干出來的。”
此前也有逃亡的北虜往這邊來,毫無例外的被射死,上一次帶消息過來的也是被射重傷而死,這一次卻是兩個少年輜兵,很明顯的也是對面著急了,痕跡太明顯,這一次連李軒等激進的軍官也感覺不對,沒有人叫嚷著請求張瀚立刻下令會戰了。
野戰醫院里有三個軍醫和他們的十來個助手,這一支精悍的醫療隊伍要負責的是以集寧堡為中心的三千人左右的戰場救治和日常的救治,在盧四被送進來的時候,醫院里原本就有十幾個傷員和病患,張瀚過來時,醫院四周圍了好幾百人,都是聽聞消息趕過來的軍人,也有堡中少量的平民。r∨∨∨,£.≡.@/
盧大和張彥升兩人也混雜在人群中,他們聽到消息有些晚,這時已經不大擠的進去,況且軍人講究秩序,也不能象老百姓那樣擠。
若是在家鄉時,盧大必定籠著袖子,伸長脖子往里打探,這時他卻沒有這種心思,他對張彥升道:“聽說年紀和你差不離大,受了重傷,你小子還是打消當戰兵的打算,這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和簡單。”
張彥升冷哼一聲,說道:“人家就能上陣拼殺賣命,我家里有兩錢就不能做?盧大,你年紀一大把活哪去了。”
盧大嘿嘿一笑,說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你小子牙尖嘴利的,真上了戰場,不尿褲就行了。”
張彥升沒理他,他心里一直想著要加入和裕升當兵,近來消息已經暢通,張彥升一直擔心的家人安危的事也得到了確切的回應,張子銘和其妻子等一家多口現在都在小黑河堡之中,安全上絕無問題,張彥升放心之后,加入和裕升的心思反而更迫切了。
盧大這時一抵張彥升,低聲道:“咱們大人過來了。”
人群都是一陣轟動。
張瀚身邊是蔣義等人組成的護衛,不過在堡中人員都摸查過多次,不象在李莊那邊流動人員太多,所以警備水平一直很高,蔣義等人的護衛顯得很松散,更多的只象是把人群隔開,不使他們距離張瀚太近,而張瀚則是面露微笑,步態不疾不徐,在人群中還時不時的向自己認得的商人打著招呼。
不少北上的商人被困于各堡,也有原本板升地的漢商,這些商人雖然經常能在堡里看到張瀚,但并不是每次都能輪著和張瀚打招呼,這時候看到張瀚向自己這邊拱手,每個人都是高興的滿臉飛光,興奮的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大人,”負責軍醫官的是副把總級軍政官吳克善,他見張瀚過來,上前來打了個敬禮,沉聲道:“用剪刀和鉗子把箭矢拔出來了,但傷在要害,雖未及心,也距離心臟很近,用的箭頭開有血槽,失血過多……”
“嗯,知道了。”
張瀚沉著臉往里去,這是一座很大的四合院,設計之初就是用來當醫院用的,有不少病房,也有處理患者的手術室,換藥室等等,被救下來緊急處理的少年輜兵就是在手術室,人們自覺的散開了一條通條,張瀚一眼就看到躺在案子上的重傷的少年。
十五六歲左右的年齡,身量不高不矮,體形偏瘦,眼很大,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十分蒼白,人躺在病床上,人似乎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樣子。
“老四?”
張瀚不及說什么,身后突然撞過來一個輜兵漢子,三十來歲年紀,往著張瀚這邊猛沖過來,在這漢子身后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拼命拉拽著這個中年漢子。
“看看是怎么回事。”蔣義等人稍有緊張之色,張瀚吩咐一句,便是上前對那個少年輜兵道:“你叫盧大貴?”
“是,大人……”盧四嘴唇有些干燥,他的眼中滿是興奮之色,就算是傷重垂死,盧四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不要激動,平心,靜氣。”張瀚按了按盧四,對這個少年人笑了笑。
“是,大人。”盧四再次答應下來,不過還是忍不住道:“大人,北虜……”
“北虜的事我知道,你帶來的情報很重要。”張瀚溫和的一笑,說道:“你要安心養傷,你的傷很重,但你年輕,生命力很強,你心里要有活下去的意志力,這樣才能活下來。”
盧四的眼中顯現出了明顯的亮光,比起剛剛的情形一下子好了很多。
“黃玉富,他和我一起逃出來,好象死了……”
盧四想起一事,猛然掙扎起來。
張瀚輕輕按住他,說道:“我知道,那個輜兵和你一樣也是個后生。你放心,我們一定要為他報仇。還有你,好好養傷,親自替你的好兄弟報仇。”
張瀚在此前不知道盧四和黃玉富的關系,不過兩個年紀相當的后生,一起當輜兵一起被俘,又一起出逃,這關系當然就是不折不扣的生死兄弟,可惜一個已經喪命,另一個也是生命垂危。
聽到張瀚的話后,盧四果然鎮定了很多,臉色十分平靜,只有眼中燃燒著熊熊火花。
張瀚又輕輕拍了這個后生幾下,轉身離開,幾個軍醫都站在檐下,張瀚對吳克善道:“幾位軍醫官要什么你給什么,一定要救活這個后生。”
吳克善趕緊點頭,一個軍醫道:“咱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這個后生自己的意志力,另外就是看幾天后感染的情況,不持續發燒,就有機會。”
張瀚微笑道:“這個后生的意志力我看沒問題,他一定能活下來。”
被驗明了身份放過來的盧大撲通一聲跪下來,滿臉是淚的道:“俺替兄弟多謝大人!他若能活命,日后定當叫他常年供奉大人的長生牌位。”
“不要說這話。”張瀚語氣深沉的道:“你兄弟能不能熬過來,只能靠他自己,別人是毫無可助力之處,更不必提什么供奉牌位的話了!”
盧大諾諾無語,自過去執了兄弟的手,期盼著盧四能熬過這么一關。
張彥升也在近前,他上前向張瀚行禮。
“是你?”張瀚記心甚好,看著張彥升道:“你怎么沒隨你父親在小黑河堡,卻是在這里?”
張彥升沒想到張瀚還記得自己,另外想起當初頭一回見張瀚時,自己還是不停的翻白眼看這位大人,想起來也真是令人汗顏。
張彥升訥訥的道:“父親叫我押運商隊往巴林部,回程路上起了事變,我一路往青城那邊趕,還是晚了。”
和裕升的正式車隊是只抵達內喀爾喀的汗帳所在,距離白城和巴林,敖漢等部還有一些距離,距離嫩江科爾沁諸部當然就更遠了,和女真人的貿易,主要是科爾沁各部出人出馬出大車,然后女真人趕著大車和小車,當然還有狗拉的爬犁過來慢慢運走,最近這幾個月女真人的需求急降了很多,和裕升主導的商會與女真人的貿易縮水了七成左右,很多商人為了減低損失加大利潤,開始與巴林各部貿易,當然也是以商會的形式來進行,張彥升就是替商會押運車隊,被耽擱在了集寧堡這里。
張瀚心中了然,當下笑道:“過幾天有一隊胸甲騎兵折回小黑河堡,你跟著一起去,早些見到你父母也好。”
張彥升立刻搖頭,說道:“父母既然平安無事也就不必急著過去,如果有可能,我想去李莊報考和裕升的軍官學校。”
張瀚看了這個少年一眼,說道:“和裕升的軍官學校并不是平民直接報考,而是要先成為戰兵,然后從戰兵序列里報考,意思就是先身先士伍,知道戰陣兇險和士兵的辛苦,這樣成為軍官之后才不會淪為紙上談兵的趙括一流,你愿意先當戰兵,再考試成為軍官嗎?”
張彥升道:“我愿意,這些我也知道。我已經托人給父親帶了封信,寫明了我在這里所見的一切和所有的感受,我想父親也會支持我的。”
“很好,按自己的想法做。”張瀚微微一點頭,又繼續和別的人打起招呼來。
傍晚時分,天色將黑,石像一般的阿成終于掉轉了馬頭,往自己的駐地折回。
他的護衛散在四周,馬蹄踩踏在草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接近營地時,有一個小臺吉從北方返回,帶著幾十人的騎隊,馬隊上放著血淋淋的各種獸尸,這是一支出遠門打獵的隊伍,用來給貴族們還有甲騎們補充肉食。
若是以往,這個小臺吉肯定遠遠策馬奔馳過來,然后把肥美的獵物送一些給阿成,今天這個小臺吉只是遠遠瞟了阿成一眼,接著就是繞道離開,根本沒有過來攀談的打算。
今天已經是第六天,到明天大汗的葬禮就要舉行,各地的告哀使節已經飛馳在路上,哪怕是在這種時候,遵守傳統的蒙古人也都是盡可能的按古老的習俗來處理大汗的喪事,而阿成想借用大汗的喪事吸引明國人來會戰,五天時間過去,各地的和裕升軍堡里的駐軍紋絲不動,集寧堡這里更是風平浪靜,比平時還要平靜的多,連慣例的雙方小規模的騎兵戰都停住了……這一下事情就很明顯了,對面已經完全看穿了阿成臺吉的小伎倆,眼下風平浪靜的一切只是表面,實際上卻是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在阿成臺吉的臉上,把阿成積累下來的威望,人脈,自信,對各部的影響力和統馭力都扇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