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好。”黃玉安對自己的小兒科水平還是有點自信的,比不上專業醫生也差不了太多,別的科就幾乎只看過一些醫書,背過幾百個方子,但并沒有經過實際醫案的檢驗,等于是盲人摸象,算不得數的。
“多謝!”黃玉安鄭重抱拳,表示謝意。
“不謝不謝。”騎士臉上露出笑來:“沒準咱家那小子將來還要靠相公你治病哩。”
旁邊一個騎士解釋道:“新募的醫生可能派到東邊,也可能北上,咱們副旗隊長已經娶妻成家,家里有個一歲多的小子,現在都在北邊,相公到了北邊總歸是幫著大家,不一定治到誰,但先謝謝肯定沒錯。”
黃玉安感覺到眼前眾騎士的真摯之意,他頭一回感覺到自己學的雜學居然這么有用,而且十分受人尊敬,以前有親戚朋友請他去看病,治好了也說是運氣,治不好肯定會被人陰陽怪氣的嘲諷,哪有人這么真心誠意的尊敬他的學識!
兩天之后,黃玉安從李莊回來,家里堂屋里正好坐著幾個逼債的債主,各人臉上都有些發愁,黃玉安是秀才相公,對他不好用強,這家里又沒有浮財,連銅五供都前幾天被人搬走了,各人坐在這里,有兩個債主不停抽煙,黃玉安的老婆紅著眼,不停的給各人上茶,說起來她還是相公娘子,臉都叫不務正業的黃玉安給丟光了。
黃玉安一進門,所有債主都是眼一亮,別的沒看到,就看到他胸前背著一個褡褳,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各位也真是心急,不就一共欠不到三十兩銀子?”
黃玉安灑然一笑,從褡褳里開始往外掏銀子。
三十兩不到,褡褳只掏空了一小塊地方,剩下來的地方還是沉甸甸的。
“你去搶了錢莊了?”黃玉安娘子忍不住問。
“盡他娘放屁。”黃玉安大馬金刀的坐下,翹著腿道:“快去逮一只小雞,煮的爛點,給我下酒……我去了一趟李莊,簽了三年的軍醫約,這褡褳里是和裕升給的一年薪餉,算是安家銀子,下午我去贖回當的衣服和田契,你們娘幾個安心在家過日子等我回來。”
一個債主一聽,翹起拇指道:“和裕升近來是在到處招人,聽說現在不叫商行,改稱和裕升公司,現在人們都稱為和記,黃相公既然拿的是和裕升的銀子,替和裕升做事,底下一世富貴不愁!”
黃玉安冷哼一聲,心里感覺十分舒服。
此前欠了債,債主雖不敢對他這個秀才相公怎樣,但語言刻薄,見面就會損他一通,現在態度一下子轉變過來,叫人心中愉悅。
另一債主道:“黃相公若早些放下身段,到軍司做事,怕是現在早就當了官了。”
黃玉安道:“和裕升又不是朝廷的官,張大人雖然是兩衛指揮,衛城守備,除了寥寥的幾人外,哪個也沒有授官。”
之前說話的那債主道:“什么朝廷的官,那是老黃歷了。這大同地界,和裕升的官比朝廷的官管用。黃相公,日后你定然飛黃騰達,還望你不要記得此前的不快,畢竟我等也是身不由已。”
其余債主也是這般說,對黃玉安百般奉承。
黃玉安心里倒是真存著將來報復的心思,不過這群債主這么一來,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擺手道:“你們也是身不由已,本人不會怪罪,更不會記在心里。”
眾人不免又奉承他,這時一直在一旁呆呆聽著的黃家娘子,突然放聲哭了起來。
“爹,娘,開門了!”
盧大和盧四放下背著的包裹,盧大肋間還挾著兩個口袋,盧四站在積了雪的小院門口,開始拍起門來。
這會子已經天黑,按百姓的習慣,夏天還會有人在外乘涼,冬天當然是燒了坑,早早就歇下,盧家兄弟倆一拍門,四周人家的狗都一起叫出聲來,接著四鄰有不少點了油燈,接著就聽到開門的聲響。
“咱爹娘老了。”盧大也放下了兩個鼓鼓囊囊的口袋,說道:“老四你等著,我翻墻進去開門。”
盧四歪歪嘴,說道:“你看。”
盧大扭頭一看,見是左右鄰居出來,當下便抱拳打招呼道:“李四叔,王五叔,驚擾你們了。”
“好一個盧大。”王五笑著道:“吃的胖胖的,穿的厚厚的棉襖,也學著秀才相公會作揖行禮了,咱們這一片都是平頭百姓,倒是你家一門都出息了。”
另一鄰居看著盧四,眼神中居然有些敬畏的道:“小四,聽說你在萬軍從中殺入殺出,斬了幾百個腦袋,最終得了你們和裕升最厲害的勛章,咱這一片當兵的,提起你來就羨慕的了不得。”
盧四哭笑不得,又不好說自己是被俘虜后逃出來得的勛章,百姓都喜歡話本評書小說,最敬佩的是在萬軍從中殺入殺出的英雄,似乎沒有哪個話本里頭是說英雄人物被俘后怎么風光得意,若是將實話說了,怕是有怪話出來,日后爹娘聽了滿耳,反而不美。
當下唯唯諾諾,隨聲應了,也不多說。
這時外間人越聚越多,歲末時各家都閑著無事,除非是要躲債,不然的話人們最愛瞧熱鬧,盧家兄弟不料遇著這樣的場面,他們是從集寧堡兵站一路坐車回來,到靈丘后兵站離的較遠,七八里地回來,緊趕慢趕,畢竟路遠地滑,到家后是有些晚了。
盧家二老也是終于醒了,跑到院門前開門,見了兄弟倆,盧父楞楞的道:“你們怎回來了?”
盧大氣道:“爹的意思是咱們不該回來?”
“死老頭子說的屁話。”盧母平素就比盧父精明的多,此時趕緊道:“你爹的意思是就你倆回業了,老二和老三呢?”
“老二在李莊,過兩天再回來。”盧大哼了一聲,說道:“老二奉命要出外,可能一走兩三年,我現在是輜兵軍士長,自己也報了名跟著一起去。”
“要走這么久?”盧父道:“那你們的銀子怎么寄回來?”
盧大哼哼道:“軍政司一樣會隔幾個月把銀子帶回來。”
盧母道:“還是不合算,這一走幾年,家都扔了,聽說你們分了地,你爹還尋思著去那邊看看。”
盧大道:“我分了不到一百畝,老二分的多,他一千多畝,老三是三十來畝,老四得了勛章比同隊官來分,也分了一百來畝。”
盧大又道:“我走這幾年,餉錢加倍發給,分地也加倍。”
“這就好,這就好。”盧父和盧母臉上都露出笑來,盧母突然又拍腿道:“壞了,我和媒婆已經說好給老大說門親,是從榆林那邊逃荒過來的,是個帶女娃的寡婦,人長的俊,二十一二的年紀,老大這一走,這親事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成。”
盧大聽的怦然心動,他已經三十來歲,以前家里窮的揭不開鍋,四兄弟又沒有地,這種人家是定然娶不到媳婦的,若是家里有兩個女孩,好歹能換親,他這長子早就成親了,可惜父母就生了四個男的,倒是不受人欺負,可是也娶不到老婆,這時滿耳朵就聽到二十一二歲,又長的俊,心里癢癢的難受。
“怎說不成?”盧父道:“老大有一百多畝地,餉銀加倍一個月七兩多銀子,一年八十多兩,抵小二百石糧,就算死在外頭,撫恤金也多,這人家她一個逃荒的女子上哪找去?況且還是個寡婦!”
盧大聽到“就算死在外頭”的話,不覺臉一抽搐,盧四聽的不象話,上前道:“哪有一家子站在門口說話的道理,況且還有鄉鄰都在。”
“鄉鄰怕啥。”盧父大大咧咧的道:“咱家的事他們啥不知道。”
盧父邀喝道:“老五,李四,過來幫著搬東西。”
這兄弟兩人帶回來好幾個包裹,最重的百來斤,最輕的也三四十斤,兄弟兩人饒是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又是壯年男子,也是累的夠嗆。
還好鄰居們過來,七手八腳的幫著一起搬抬進來。
盧大解開口袋,掏出一個碩大的豬頭,鮮血還在頸子上凝固著,他道:“各位叔伯有勞了,這豬頭大家拿走,明日退了毛,弄口大鍋,加上白菜和酸菜,一鍋煮了,大家都吃。”
盧母看的心疼,罵道:“你窮大方啥。”
盧大咧嘴一笑,將兩個袋子打開,里頭東西全倒出來。
好幾十斤重的豬頭還有兩個,還有五六只宰好的雞,十幾條大魚,幾條羊腿,盧大嘿嘿道:“這還不夠?老四袋子里還有。”
李四在一邊看著,突然拍腿道:“我家大小子十七了,老大,他能當兵去不能?”
盧大道:“年前不收,年后開始收人,先收輜兵,除了少數壯士和識字的能直接加入戰兵,其余戰兵大半從輜兵里挑,四叔家的只能報輜兵,輜兵也不壞,一個月的餉就抵好多個豬頭了,四叔怕是以后能吃撐了。”
“吃不撐!”李四一把抱起豬頭,也不怕血,抱著就走。
眾人都又看了一氣盧家的年貨,個個羨慕的要死,這幾年靈丘人的日子好過,不過也就是各家殺兩只雞,或是弄條羊腿,要么就是買十幾斤豬肉,這在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盧家的這些年貨,哪家也比不得,一家的年貨怕是抵得上這里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