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鎮畢竟深入敵后,時不時的遭遇后金兵攻擊的危險,練兵不停,不比其余的邊軍軍鎮,除了內丁外余兵皆不可用,東江鎮則完全不同,這也造成了其將士桀驁不馴,傲氣沖天的情形。
待毛承祿走后,成方等人被人引到一間空房里等候。
李守信見左右沒有外人,這才向成方道:“成兄,東江鎮這樣的做法,很不地道,這帳一賒欠,看他們的德性,未必會還錢啊。”
“所以不能欠。”成方笑道:“大人早就有指示,他們欠咱們多少,就全部用木頭和丁口來抵!”
李守信一驚,說道:“這得要多少?”
成方苦笑攤手,說道:“我也問過大人,大人說,不管,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李守信和身邊的部下們彼此對視一眼,他們對此次去臺灣的任務在此之前還不是很緊張,現在隱隱明白過來,張瀚對臺灣的重視肯定不在草原之下,不知道要付出多少錢財來購買這里的丁口,這些人定然全部移到臺灣,不可能穿州過府的移到大同或是草原,那樣太犯忌諱,在大明,軍鎮私下交易做買賣,犯忌,大量丁口隨意流動,犯忌,東江鎮是特旨允許做生意,和裕升又是把丁口移到臺灣這樣的化外之地,這才避免了兩個最大的忌諱,若是不然,根本沒有可能做成這樣的事。
毛文龍這一次沒有叫成方和李守信等人多等,不到兩刻鐘功夫,一個穿都司服飾的將領親自過來帶路,穿過幾進院落,抵達毛文龍的簽押房內。
“在下叩見毛帥。”
“見過總兵官。”
成方是半叩行禮,李守信等人卻是筆直站立,行了一個軍禮。
“成老弟不必多禮。”毛文龍端坐在桌后,一臉的不怒自威,成方與他不過兩三個月不見,感覺毛文龍的威勢越發明顯。
成方起身之后,毛文龍瞟向李守信等人,冷眼看了良久。
東江鎮中,自副將以下,諸多參將,游擊等號稱將領,領軍成千上萬的,也是當不得毛文龍這般的冷眼相看。
整個東江鎮,收容難民數十萬,對上報兵十余萬,真實的戰兵也有近三萬人,數十萬人仰賴毛文龍方能得活,一句話下,就是無數顆人頭落地,無數將士,在毛文龍的將令之下,赴湯蹈火,無有不從。
這般的身份地位,率二百人轉戰敵后的經歷,已經使得毛文龍有一種不怒自威,凜然難犯的威嚴氣質。
況且還有毛承祿等內丁將領在場,簽押房內外,數十內丁穿甲帶劍,隨時聽令行事,只要毛文龍愿意,一聲輕咳,眼前這些人頓時就可以斬成肉醬。
而在毛文龍的有意威壓之下,李守信卻始終保持著泰然自若的姿態,始終保持著不卑不亢的軍人儀表。
“他叫什么名字?”毛文龍把眼神移向成方,淡淡的問。
成方笑道:“李守信,商團軍第四團的指揮。”
“在你們商團軍里,領兵多少前來?”
“不到三百人。”
“嗯。”毛文龍又看向李守信,說道:“我部下有領兵和丁口數萬人,在我面前也是屏息靜氣,躬身聽命,不似此人這般,磊落如石。”
這也算是夸贊了,李守信抱拳一禮,說道:“毛帥過獎。”
毛文龍冷哼一聲,說道:“聽說你們要在這里招齊三千壯丁,前往臺灣?”
成方答道:“是,我家東主張大人在臺灣也有基業,那里有荷蘭紅夷生事,搶占地盤。”
毛文龍不以為意道:“紅夷百年前就窺探過沿海,多次被擊敗,可見其無能,不過你們只有二百多老兵,帶三千民壯過去,亦是有些困難啊。”
成方恭維道:“毛帥率二百人不是一樣收復失土,我等固然遠不能和毛帥相比,紅毛夷怕也比不上建奴。”
毛文龍哈哈一笑,說道:“成老弟還是這般會說話,我聽說你曾經從十三山潛入寧遠,得到孫經略閣部大人的接見,對你十分嘉許,你這樣的人才,沒有到本官麾下,實在可惜了。”
成方不動聲色的道:“在下微末時就得東主信重,多般調教提拔,才有今天。”
毛文龍微微點頭,說道:“你們和裕升沒有改姓為家丁的,但各人倒都是十分忠誠……算了,閑話不說,毛承祿說,所有條件你們都答應,是不是?”
“是!”成方爽快的道:“毛帥這邊要出貨,我們也需要這邊的木頭和丁口,毛皮,東珠,人參,虎骨等物,也十分好出脫,若要現銀也可,還請毛帥賞臉答應。”
雖然是公平交易,但成方的口吻十分低下,簡直在有求于人的感覺。
軍官團中,只有李守信神色不動,其余的軍官都有些憤色,和裕升做買賣,向來是壟斷一切,別人都是求著和裕升,連東虜和北虜在貿易之事上都是十分客氣,北虜就算撕破臉皮,也不曾擺出這般高高在上的姿態出來!
毛文龍臉上顯露滿意之色,想了想,擺手道:“那就這樣定了。畢竟,本官困難之時,張大人也曾經多次出手相助,也當本官還這個人情罷了。”
說罷,毛文龍又細細問起王心一彈劾之事,他身邊還有幾個文人墨客打扮的人,也是在一邊聽著,時不時的有人俯身和毛文龍竊竊私語。
成方心中感慨,這里確實和原本不同,毛文龍初來時不過是個游擊,兩年多時間終成一鎮總兵,麾下兵馬也從兩百余人變成幾十萬人,地盤也從幾個小島擴充到朝鮮和大明的邊境地方,聽說到明年,東江鎮還有大肆反擊的計劃,就是在天啟二年,東江塘報上報功的記錄也很多,最大的一條是報功殺敵五千余人,不過沒有首級佐證,朝廷并沒有采信。
除了地盤變大,人口眾多,將領也漸漸成長起來外,毛文龍身邊的內丁也變多了,還有就是這些文人幕僚,應當是這半年多的時間招致來的。
一切景像,都是和成方以前過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毛文龍對張瀚的這些事似乎很關注,對張瀚最終擺脫東林黨的攻擊,攀附上魏忠賢的手段也表示敬佩,而面圣之后得了采頭,成為二品都指揮同知兼任守備,也是嘖嘖稱奇。
國朝的衛所武官職務雖然已經不值錢了,二品都同好歹也是接近武官頂級,在東江鎮這里,最少要到參將才能加都同,張瀚的身份,在東江鎮也可能是參將或副將,并且面見過天子,得到天子青眼相加,地位和普通的武官截然不同。
毛文龍也嘖嘖贊嘆,說道:“連本將也沒有見過天子!”
成方奉承道:“毛帥開鎮東江,屢挫東虜鋒銳,于國有大功,將來獻捷午門,皇上于午門之上,毛帥和東江將士于午門之下,將老奴等虜酋奉上,天子著大漢將軍拿去,然后親自替毛帥解下戰袍,拜封侯爵,那才是武將巔峰。”
毛文龍聽的哈哈大笑起來。
正如成方所說的那樣,毛文龍從未隱藏過自己封爵的野心,身為武將,豈有不欲封侯者?
“成老弟可以去找陳繼盛,毛有俊他們了。”毛文龍心情變好,揮手道:“買木頭,找他們,招募丁壯帶走,找毛承祿。”
“多謝毛帥。”
見過毛文龍,回到東江鎮安排的住所,所有人,包括成方在內都出了口氣。
盧大富嘀咕道:“和北虜奮戰也沒有這么累法。”
成方哈哈一笑,說道:“這位兄弟說的是了,好象是大人也說過,比起和敵人奮戰更累的,就是與自己人合作了。”
“此前一直在和裕升內。”李守信也道:“并未理解大人這話的含意,現在才知道真實的用意。”
成方聞言,肅容道:“不知道李兄對毛振南行為的評價?”
“不是個軍人!”李守信立刻道:“可能他是一個好統帥,但應該不是一個好將軍。此前我看東江塘報,經常有大捷信息,但也看到不少人質疑,我心中并無定見,但這一路行來看下來的感覺就是塘報不可信,現在看來,毛帥是梟雄人物,謊報捷報,可能旁人覺得可曬,可笑,但以他孤懸海外的膽略,又有幾十萬人的拖累,行此手段在朝廷諸公眼中留下印記,叫人知道東江鎮的要緊,亦是無可奈何之舉。”
“那他對我們的所行所為呢?”
“不過是梟雄手段欺人罷了。”李守信冷冷的道:“他欠我們大人人情,欠和裕升的人情,但他這樣的人就能翻臉不認,反而叫我們屈就于他,這就是梟雄人物的手腕,這樣做雖然能成功,但我知道有一人絕不會這樣做,而且也會成功。”
成方立刻高聲道:“我們大人!”
成方和李守信一起大笑起來。
一個面目清秀的騎兵軍官不屑的道:“此人哪配和我們大人比。”
另一個白臉的騎兵軍官也道:“我們大人要做這樣厚臉皮的事,和裕升早就發展的更好了,只是大人愛惜羽毛,不屑為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