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張瀚的話,俄木布洪立刻道:“張大叔,我父汗已經死了,日后你就是我的叔父,小侄凡事都聽叔父的。”
這小子倒還算伶俐,懂得順桿往上爬。
不過張瀚旋即想起“叔父懾政王”這個梗來,嘴角抽搐了一下,還是道:“日后你我就是叔侄之親,你放心,不僅在李莊這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將來送你回草原,也是要叫沒有人敢與你為難。”
原本張瀚還要說出保證立俄木布洪為土默特大汗的話來,一想現在這樣未免有些操之過急,過于落于形跡,于是念頭一轉,用蒙語說道:“小米尼呼,我原本不知道你被這么為難,現在你隨我回府居住,我會把你當侄兒一樣養育,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在我的府邸安心先住下來吧。”
“多謝叔父。”俄木布洪大喜過望,張瀚剛剛的話只是一種態度,誰知道他底下人會怎么做,如果住到張瀚的府邸,被真的當成子侄廝養,那日后不管怎樣,總不會再落到放羊叉草這種做苦役的境地里來了。
天黑之后,楊秋才回到軍情局自己的簽押房,等雜役點了燈之后他也不動彈,一個人坐在當中的椅子里發呆,他的臉原本就長,拉著臉之后,更是象一張馬臉。
楊秋感覺自己越來越被忽視,軍情局在各地的分部雖然遇事也上報,但同時還上報侍從司,也就是直接到張瀚案頭,有很多情報工作都是張瀚直接下指示,除了內部權力分薄外,還有內情局和軍法司直接從外頭分了不小的權力走了。
楊秋知道這是張瀚在內部分化權力的必然之舉,不過總是也叫他擔憂自己日后的地位。
梁興是坐穩了軍方大佬之一的地位,他跟隨張瀚最早,能力展現的也算中規中矩,其叔父梁宏也是和裕升的老人之一,頗有人望在,梁興當然不會擔心自己的地位動搖。
相形之下,楊秋感覺自己的位置就尷尬許多。
按他的資歷,應該穩穩的成為大佬之一,而不象現在這樣時時有自疑,好在今天的事張瀚并沒有斥責于他,給楊秋這個開初就投效的部下起碼的尊重,但楊秋內心時不時的有不安閃念。
用飯的時間很快到了,楊秋去年剛娶的媳婦,年底給他生了個小子,因見楊秋不回家吃飯,婦人叫奶娘帶孩子,自己帶著一個丫鬟提著白紗燈過來找楊秋。
待她過來時,正見楊秋拉著臉坐在椅子上,婦人上前詢問原因,楊秋對妻子十分喜愛,也不瞞她,當然不會細說政務,只是說了些心中煩惱。
婦人長在內宅,當然也無計可施,不過轉念一想,說道:“你自己在這里發愁有什么用,不如把張先生叫來商量一下,他可能會給你出個管用的主意。”
“你說的很是。”楊秋一拍椅背,笑道:“誰說婦人頭發長,見識短的,你這婦人,頭發不短,見識也不短!”
“張先生”就是張永安,上回王心一的事出了,張永安和范永斗一起被抓,后來塵埃落定,范永斗被放歸,當然家產再次被毀的一干二凈,只是沒有殺掉此人,張瀚也自有考慮,范永明已經無法東山再起,不復為威脅,而此人名氣又大,殺掉的話在宣大商界影響不好,故而直接放了回去,張永安卻沒有這般便宜,首先那假奏折就是他親筆手寫,然后此人身份特殊,知曉諸多隱秘,不殺他滅口就算便宜,怎么可能放出去?別的不說,這人要是往京城一跑,到刑部一自首,不知道會弄的和裕升這邊多狼狽!
張永安是人七竅玲瓏心,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場和范永斗不同,當然和臨時抓差的黃玉安更加不一樣,故而在被關押期間就表示要替和裕升效力,他這樣的人也算是和裕升缺乏的人才,明面上是沒有辦法用了,張瀚就直接將此人交給了軍情司,近來他在軍情司里賦閑,楊秋只叫他做一些筆墨上的事情,但因為放在身邊接觸的多,反而知道了張永安這種做到巡按幕僚,又有舉人身份的讀書人,在見識經歷上真不是普通的人能比的,楊秋倒是替張瀚感覺有些可惜,張瀚向來不收幕僚,而是以機構代替幕僚的工作,但如張永安這樣的人才,象周瑞那樣的侍從官,一百人也未必及得他一個。
“去請張先生來。”楊秋對自己的侍衛吩咐道:“叫廚房加幾個菜,算在我的公帳上。嗯,你們備菜,我親自去一趟罷。”
張永安不必等楊秋的招待,他此時倒是用自己的俸祿,正在招待一位老友。
吳伯與的境況和張永安差不多,都是牽扯在王心一的案子里,張伯與知道的多,吳伯與知道的也不少,他被從刑部監獄里一撈出來,直接就被京師的軍情部份關押了起來,后來張永安在楊秋口中知道了此事,討了個人情,說是自己手頭的事忙不完,請楊秋把吳伯與調過來,兩人一起可以互相幫一下手。
楊秋也知道張永安沒有太多事情,所謂要幫手無非是討人情,想了想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便答應了下來。
吳伯與剛從京師被提過來,風塵仆仆,倒是沒想到剛到李莊這邊就有老友接待,心里倒也感覺十分安慰。
“永安兄。”
“伯與兄。”
兩人互相長揖,吳伯與的臉色有些蒼白,倒不是心境害怕,他在和裕升體系內很久了,看也看的多了,知道這個體系說一不二,自己說沒事就是沒事,不用擔心有所反復。臉色發白是在京師被關在一個小院里捂的,成天不怎么見著太陽,院落背陰,去年冬天那幾個月當真不是很好熬。
“老兄平安至此,愚弟就放心了。”張永安也知其理,倒沒有詢問過多,他住在軍情司大院里頭,簡單的兩進小院,前院用來會客辦公住宿,后院則是書房所在,種著些花木和竹子,堆著著小堆的山石,由回廊曲折而至三間的書房,清幽青雅,雖然是小,也別有一番趣味。
待吳伯與跟著張永安推門而入時,一個中年仆婦和一個小廝把酒菜端了上來,因是圓桌,兩人也不必安上下桌,撩起袍角,對面坐了。
這么一坐,一時卻是無話,半響過后,吳伯與方道:“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頭是百年人。我和老兄雖然相隔不久,然而卻恍然有百年之感。”
“主要是性命多次在恍惚之間啊。”張永安留著三縷長須,看起來頗有瀟灑出塵之感,他以手捻須,苦笑道:“幼時讀書,及中秀才,中舉人,進士不中,出來為幕客,從未想過居然會落到那般險境里去,對你我二人的考驗,心態的變化,又豈能如平時那般輕松寫意?”
“正是。”吳伯與也是頗為后怕的道:“卷進這檔子事情里來,還好那張文瀾真的還算是做人留一線,不然的話,我二人已經是冢中枯骨了。”
“萬幸,虧幸。”張永安撫著脖項,口中滿是后怕,臉上卻是一臉笑意。
吳伯與也是輕松的很,他向張永安道:“既然來了,當然是要替人家效力,不知道老兄要我過來協力相助是何事?”
張永安道:“老實說,我現在就只是備顧問咨詢,軍情司的楊司官對我還算信任倚重,但手頭并沒有具體的事在做。請你過來,只是找一個由頭叫楊司官好釋放你。不過,如果老兄不安心在這里替和裕升做事,出謀劃策,恐怕還是沒有辦法安然回家。你我兩家,只是接到語氣含糊的信件,說是在南方游歷,具體的東西和裕升是不會說出來的,我們的薪俸很高,除了留下一些備用外,大半可以叫人寄回家里,并且家里有信件他們也會帶回來,所以在這里生活做事,還算是舒服。”
張永安說的時候,吳伯與十分認真的聽著,他頻頻點頭,因為這關系到他日后的生存,或許,也關系到他在和裕升內的發展。
在和裕升內部雖然是被關押著,但越是這樣吳伯與越是感受到和裕升的龐大和恐怖的實力,現落得如此境內,既然不能脫身,倒不如想想怎么在這個團體內獲得一些東西,聊作補償。
張永安一眼就看出來吳伯與的想頭,他停了話頭,微微笑道:“老兄所想,愚弟也是一樣,所以不管怎樣,也要請楊司官釋放你前來,日后你我二人,當是彼此可信任的盟兄弟。”
“好,”吳伯與道:“日后你我便是互相照應,今日之恩,小弟絕不敢忘。”
張永安心中大感滿意,不愧是當初一起在王心一處合作過的,不需要點撥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與用意,并且能夠叫自己信任,也不枉費了一番心思,叫楊秋把吳伯與從京城弄回來。
張永安點著筷子道:“來,請嘗嘗這焦炸子雞,其中有一味紅辣椒,十分爽口,就是初嘗的話有些過于辛辣……我們只顧說話,菜都要涼了,這道菜若是涼了便軟了,味道大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