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打仗的事,十個李永芳也不及眼前二十歲的薩哈廉,有些事情年齡只是負擔,而不是經驗的加成,李永芳拜道:“奴才思慮不周,還是主子想的周全。品書網”
薩哈廉微微點頭,轉頭向領隊的白擺牙喇纛額真道:“萬事小心,由漢軍領隊先上,遇敵不要輕敵,若有不對便趕緊退下來。”
“喳,奴才遵令。”
后金軍法至酷,這個白甲纛額真四十余歲,已經打了近三十年的仗,對他的指揮,薩哈廉自是放心。
夜色之中,火把如長龍般的向上移動著,開始的時候速度還算很快,越往山坡上方就越是緩慢,等到了過半距離后,因為山勢過于陡峭,除了少數幾個人還打著火把外,更多的人已經丟棄火把,只能專門的攀爬,無力做別的事。
白甲纛額真有些擔心,他對帶路的曹振彥道:“喂,那蠻子,一直都是這么陡峭嗎?”
“回主子的話,”曹振彥道:“臨近上坡時還很陡,但前方不遠就是一片斜坡,還有灌木疏林,咱們到那里先休息一刻功夫,恢復體力,然后一鼓作氣沖上坡就行了。”
纛額真贊道:“你這蠻子還算聰明,膽子也大,這一次過后,我會向十四阿哥提起你,會有你的好處的。”
十四阿哥多爾袞現在還是個少年,諸般軍國大事還都是幾乎完全不懂的階段,不過相比于性格莽撞的哥哥阿濟格,被嬌寵的異常頑劣的多鐸,多爾袞在自己三兄弟中還算是機敏和善于審時度勢,此時已經隱隱有些名聲傳揚開來,曹家依附多爾袞就是看好他的前程,當然誰也沒有想到,若干年后,這個此時的少年阿哥能走到皇父攝政王這樣的位子上,然后死后又被挫骨揚灰。
曹振彥聞言大喜,他很看重自己在多爾袞心里的地位,事實上歷史上他巴結的不錯,從教官到旗鼓額真,然后放外知府,鹽運使,鹽法道,雖然沒有做到封疆大吏,但曹家和皇室的關系很深,從多爾袞再到順治,康熙,曹家整整富貴了近百年,曹振彥的努力,并沒有白費。
后金兵跟隨著曹振彥繼續向上,曹振彥看看身邊的李明禮,和其余少數的漢軍一樣,李明禮一直很沉默。
曹振彥輕聲道:“李哥,其實你真不必陪我上來的。”
“既然來了,就沒有什么可說的。”李明禮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想明白了,世道就是這樣,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想明白的。身在哪里,做什么事,自有老天在安排,我一心想做的偏沒有機會,而在這邊卻一直有事情找上頭來……那我就安心把事情給好好做下去,最少能叫身邊的人好過一些,我就是這般想的。”
曹振彥道:“李哥這般想就對了,什么忠于朝廷和華夷之防,其實也沒有必要想太多。要說女真人殺人,咱們漢人哪朝哪代又沒有殺人,秦朝的白起,一下子就坑殺了趙國四十萬人,那可都是漢人,后來項羽又坑殺了二十萬投降的秦軍,這你算算,女真人在遼東,好象還沒有殺這么多漢人吧?”
李明禮感覺曹振彥說的是歪理,但他也不想和這個小兄弟辯論了,他剛剛說的就是自己的心里話,既然命運是這樣的安排,叫他留在后金這邊,那他就要在這里好好活下去,他并不想建功立業,就是很單純的想好好活下去,無非如此,也僅是如此。
“只有一件,”很快就要到曹振彥說的地方,李明禮看看左右并沒有人注意他和曹振彥的對話,他又輕聲道:“我可不能對當日的老伙伴下手,如果看到他們,我就只能出工不出力了。甚至,有機會的話,我會幫他們逃走。”
“李哥,”曹振彥微笑道:“我爹賞識你,還有我愿意和你交朋友,你以為是為什么?”
曹振彥不等李明禮的回答,因為地方很近,來不及細說,他趕緊又接著道:“就是因為你這人厚道,有良心,講交情。這世道,講交情有良心的人多,但多半沒本事,有本事的,又多半是不講良心和道義的,你這人又有本事,又講道義,就是脾氣有些臭,所以我爹賞識你,我也愿和你交這個朋友。”
李明禮一時默然,其實他自己早就想明白了,曹世選好歹是投降的將領,曹家的地位不會很差,之所以一直和自己保持良好的關系,原因就是自己太容易被感情左右,平時又是個臭脾氣,不大容易被別人賞識,曹振彥還是太過年輕,不小心把曹世選的心里話給說了出來,不過李明禮并沒有介意,在這樣的亂世里,有人待自己不錯,實打實的幫助過自己,這就已經足夠了。
曹振彥領的這條小道雖然是摔死了十幾人才找到的勉強可攀爬的地方,到了他說的這處緩坡時,每人都是累的夠嗆。
不管是白甲還是綿甲,每人都穿著幾十斤重的甲胄,還有各自的兵器等物品,負重不輕。
“停步!”
白甲纛額真最先豎起手掌,接著其余的白甲也立刻停住了腳步。
空氣中有叫人不安的感覺,人們猛一下子都停住了腳步,不少人喉頭滾動,兩眼死死盯著黑暗的前方,似乎是人在密林之中行走時,感覺自己被猛獸給盯上了……女真人幾乎人人都有在密林中射獵的經歷,這種感覺他們十分清楚和熟悉。
曹振彥有些奇怪,說道:“主子,怎么了?”
纛額真沒有回答他,因為天空中已經傳來了“涮涮”的聲響。
人們下意識的抬頭看,在幾支火把的微光中,星空和月色之下,似乎有大片葦桿在半空中飛翔過來。
“偷襲,是投槍!”
纛額真大叫一聲,接著便是將兩臂猛然擋在前額,護住了頭臉和前胸要害!
白甲們紛紛如此做,他們有不少是用的刀牌,但剛剛爬山時盾牌是綁在后背上,倉促之間根本來不及解下來,在電光火石之間,這些白甲兵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紅甲兵和綿甲兵的反應要慢一些,但多半也是采取了正確的做法,瞬息之間,投槍和闊刀,飛斧一類的投擲兵器就從半空飛落下來,人們耳中傳來的金鐵交鳴和噗嗤噗嗤的聲響,不少投槍和闊刀擊中了人體,刺穿和砍穿了甲胄,受傷的人發叫野獸般的叫喊聲,有很多女真人直接被命中了要害,他們喉嚨里發出“荷荷”的聲響,兩腿在地上亂蹬著,很快就因為血流不止而死去了。
纛額真十分憤怒,雖然是半夜,他此時也看到了灌木和疏林中影影綽綽的身影,他只掃了一眼就看出來伏擊的人群不到二百人,人數和自己這邊相當。這個發現叫他心中十分安穩,人數相當,自己這邊有五六十個紅甲和白甲護軍,剩下的大半也是八旗綿甲人,也就是俗稱的披甲人,漢軍只有不到十人,主要是用來當向導和翻譯,這樣的戰力足夠蕩平過千明軍的抵抗,何況山上不過是一些明國的團練,只不過是利用偷襲拔得頭籌而已。
纛額真叫道:“殺上去,殺光那些蠻子。壯達戰死者,敢后退者殺全隊,全隊戰死者,壯達存而殺壯達,敢后退一步者,人人皆可殺,將其立斬!”
這是后金陣列而戰時必申的軍紀,軍令之下人人同責,主子戰死奴才敢擅自后退,則殺其全部部下,部下全戰死者,主子也不能留存,是以這般嚴苛的軍紀下,人人爭先向前,哪怕戰局不利也能堅持,渾河之役時,明軍其實多次占優,但女真人陣列始終保持,最終堅持到了拖拽大炮來轟開明軍長槍方陣的那一刻。
“喝!”
所有的披甲兵眼中均露出死灰之色,身經百戰的將士經驗十分豐富,他們中的長槍手和長刀手,長斧手列陣在中,兩側是刀牌手,位置稍稍拖后,在長槍大刀相接時,刀牌側邊相機而攻,后排的綿甲兵紛紛取下弓箭,他們按照經驗在做這些事,就算是身經百戰,在被偷襲過后腦子也是懵的,心里的弦繃的很緊,但精銳兵馬的不同之處就在這里,步兵陣列持兵預備接戰,后排就自覺充當了弓手,從取下步弓到搭弦上箭,不過是花了極短的時間功夫。
“射!”
一個紅擺牙喇首級一聲令下,另外一側是一個牛錄額真指揮,一百多綿甲兵將弓斜斜舉起,往上拋射。
所有人都聽到弓弦崩崩的響聲,飛出去的箭矢在高空飛舞著,如同密集的蝗群,一輪射過后緊接著一輪,綿甲兵們手中不停的翻飛著箭矢,幾乎是一息時間就射一輪,五六息功夫就是五六輪的箭矢射了過去。
相隔不到百步,人們聽到箭雨在空中飛掠時的嗡嗡聲,聽到弓弦的崩崩聲響,然后就是箭矢打在鐵甲上的叮叮當當的聲響。
白甲纛額真的眼一凝,他沒想到對面的兵馬居然不是普通的團練,而是披著重甲的精兵。
纛額真對著剛剛爬起來的曹振彥道:“蠻子,不是說山上都是一群團練?”
曹振彥剛剛從生死之間走了一圈,一柄手斧就在他耳朵邊上掠過,然后切在了他身邊的一個漢軍的臉上,巨大的慣性把那個漢軍的臉都劈開了,鮮血濺了曹振彥一臉,曹振彥并不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場面,但近在咫尺的危機還是把他給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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