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樣,和裕升可以不和北虜的土默特部貿易,可以承受這個損失,可是青城漢商真的承受不起,整個蒙古部落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定居點和牧場,還有那些大汗臺吉們修筑的無數“城池”,真正稱的上是城市和有正經的商業基礎的,無非就是青城和圍繞著青城四周的那些個板升地,而最盛時的近十萬漢人其中,又有相當基數的漢商,這些漢商可能全部本錢也就是幾百上千兩,甚至有大量的貨郎一樣的小商人,就憑幾匹馬帶著幾十兩本錢的貨物在草原上四處奔波,拿著從馬市上貿易過來的貨物和蒙古人換牛羊馬匹和各種皮貨,一來一去賺一些辛苦錢,要是把所有的貿易渠道都關閉了,北虜固然受創嚴重,漢商們的生計也就徹底沒了保障。
經過幾個月的貿易,板升地算是恢復了元氣和生機,當然主要的居民還是原本沒有跟著和裕升走的漢商和漢人,張子銘回到原本的住處居住也是迫不得已,這邊有很多事情要他第一時間料理,要不然的話憑張子銘現在的財力和身份,斷然不至于還住那幢只有兩進的小院……
聽到張子銘的話,被召集來會議的漢商們頓時就是炸了鍋。
“又要打了?”
“這樣和和美美的一起做生意不是挺好?”
“不能貪得無厭啊……”
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事情要糟,這幾個月來,留在板升地的漢商和漢人們日子都過的不錯,漢人們不再受到逼迫,漢商和蒙古人做生意也是平買平賣,加上物資十分短缺,北虜對貨物的要求卻是增多,物價無形中高了不少上來,而漢商們手頭有多少貨就出多少,利潤十分可觀,一聽說要打仗,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十分激烈。
“諸位,”張子銘神色不動,臉上甚至多了一抹微笑,他道:“這段時間各位拿貨是在和裕升那里拿的吧?如果不是背后的和裕升,買賣有這么好做么?如果不是有和裕升,北虜會想方設法的拿現銀或是皮貨來貿易?”
“這話說的也是……”
一番話說的眾商人啞口無言,張子銘正色道:“做人應該知道感恩,不能升米恩,斗米仇。沒有和裕升,我們恐怕還是過當年的日子。現在和裕升提前知會我們,也是張大人一番好意,各位還是提前做好準備吧。”
一個商人站起來,大聲道:“入他娘,既然這樣,我搬去小黑河堡,打完了仗再看在哪里安身。”
“在下打算去集寧堡。”
傅青銘和張子銘交換了一下眼色,傅青銘站起身來道:“光是自個走可不成,貨物,伙計,人脈,最好帶上一些,赤手空拳到各個軍堡,各位站在和裕升的角度想一下,人家憑什么收容咱?打起來就去避難,事平了回來發財,有這么便宜的好事嗎?”
眾人面面相覷,這時他們才隱隱明白,和裕升方面是有意要把板升地這里挖空,不僅要剩下的漢商們全部離開,還要他們帶著除了宅院外的全部身家和相關的人脈離開,這么一來,八大板升地,恐怕以前幾十年的輝煌就要徹底結束了。
傅青銘又道:“各個軍堡都有商業街,是給咱們這些商人做買賣用的,現在價格還低,等于半賣半送,長期租下來也成,堡里也有安排好的生活區域,各位有不少曾經住過的,相想來也是知道其情形如何,是不是宜居。安全,衛生,這些不必談,和裕升收容咱們,是各堡之間也會有大量的遷移過來墾荒種地和開礦的百姓,現在已經有好幾萬人,咱們可以和那些不打仗的北虜做買賣,也能把買賣做到新移過來的漢人身上,他們可是比北虜要有錢的多,咱們買入賣出,這買賣一樣做的過。”
這一番話,算是把眾人的心氣都抬起來了。
這里頭固然是有去年一直沒離開板升地的漢商,可也是有不少和趙子銘一樣在軍堡里避過難的,那里頭什么情形眾人記憶猶新,和裕升在修堡的時候就考慮過做成小型的中心鎮,所以軍堡的規模都要略微超出了純粹的軍事堡壘的規模,現在已經有不少移民到草原上,軍司規劃的時候,大規模的墾荒區一劃一大片,然后就是小規模的定居點,在定居點中間會有一些小型的商業區域,然后在各個居住區域的中間,正好就是一個個的軍堡相連……這樣的做法就是能把草原這一盤棋盤活,光考慮移民種地是不行的,那和漢唐時的屯田沒啥區別了……
張子銘繼續道:“等徹底打服了北虜,和裕升當然得大頭,你們也可以參股其中,自己還能做自己的買賣,和裕升吃肉,不會叫大家連湯也喝不上的。而且日后草原歸和裕升管制,咱們出入邊墻就方便許多……”
在場的人,除了一些白蓮教徒是主動逃亡外,其余出逃到塞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有些是因為避禍,有些是祖上被強掠過來的,也有一些是躲避皇差役賦,比如當年張瀚被先為行頭,如果不是有蒲州張家的勢力幫手,恐怕他也很可能逃亡到草原上,有時候,苛政猛于虎可不是說著玩的,是血淋淋的事實。
不論如何,眾人逃出來后總是心懷故土,現在大同府張瀚幾乎是一手遮天,如果能蔭庇在和裕升的大旗之下,就算是大搖大擺的回鄉,恐怕也沒有人敢說什么了。
眼前就是現成的例子,張子銘就是斗傷人命逃亡出來,前一陣不也是堂而皇之的回家鄉祭祀祖先去了?
“大家趕緊準備吧。”張子銘提醒道:“這一次未必很快能回來,能帶的都帶上,普通的百姓咱們能帶的也帶上,各軍堡處都缺人,給和裕升種地總好過給北虜種菜,是不是這個理?”
“趙老爺子那里……”有個漢商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要不要知會他一下?”
“是可以。”張子銘笑道:“就怕他還是鐵了心要跟著北虜走。”
“那也隨他。”傅青銘一揮手,趕蒼蠅一樣的道:“他老了也糊涂了,咱們也不為難他,也不必管他,就當他死了罷。”
張子銘微微點頭,在場的漢商多半神色怪異,趙、榮曾經是和俺答汗來往甚密的漢商,在營造青城和各板升地的事情上出了不少力,在北虜上層也是頗為知名的漢商首領,結果時異勢遷,現在居然就是被人“就當他死了罷”,想起來趙、榮當年的煊赫威風,也就只能叫人暗中砸吧嘴了。
數日之后,各板升地又一次興起了遷移的浪潮。
和上次遷移時各處的凄惶情形不同,這一次人們多半是有所準備,各家各戶都是早就把一些貴重物品和不宜行動的老人孩子提前送走了,壯年男子和婦人留在家里準備,和裕升這一次提供的車馬也足夠多,足夠讓各家消消停停的搬運走所有家當跟著一起走了。
這也是張瀚的大戰略之一,板升地的這幾萬漢人絕不會留給北虜,就算將來輕松拿下青城,青城也是一個政治和軍事中心,經濟地位一定要剝離開去,幾萬一直生活在北方的漢人,不管是種地還是牧馬放羊都是一把好手,可以做很多用處,現成的大量漢商可以立刻把和裕升在北方控制的廣大地域的經濟給盤活,這一盤大棋下好了,要節省不少拿來慢慢經營發展的時間……
蒙古人都是默默的看著……這個時候是戰馬剛剛從冬春時最疲瘦的狀態才恢復的時候,任何稍有智識的臺吉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想著用兵,而且草原上的饑荒還沒有過去,去年一直綿延到冬季的戰事把很多部落的牧民都熬靠的快活不下去,回首冬季時,不知道有多少人不寒而栗,那日子真是過的太過艱難困苦,因為打仗,打的干草不足,所有人想方設法也只能叫牧畜吃個半飽,到了春天時,奶制品不足,儲存的糧食耗光,人們都在忍饑挨餓,不僅是戰馬疲瘦,牧人們都是餓的發慌,這個時候不管是誰說要用兵,準定會引發一場爆亂。
況且漢人和漢商們撤走也是因為此前的協議……張子銘等人回來之前,各部的臺吉因為普遍的儲備不足而心慌意亂,這個時候張子銘代表原本的板升地漢商伸回了橄欖枝,只要臺吉們答應在再次開戰前任由漢人和漢商自行離開,絕不加以阻攔,漢商們就能回來貿易,至于板升地種地的漢民,則是以自愿的原則,愿意的不得強留,不愿走的和裕升一方當然也不能誘騙或是強行把人帶走。
現在看來,臺吉們以為的漢民的忠誠值不過一張草紙,九成九的漢民選擇了離開,畢竟經過去年的一場大戰,漢民們對力量的對比不再盲目,在此之前,誰能想象的到,和裕升居然是獲勝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