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并不在意貴族,血脈,后世的人不僅不會尊重所謂的血脈,相反會隱約有些敵意。但在這個時代與幾百年后的價值觀不同,皇室,貴族,尊貴的血脈,這些東西對普通人有極大的影響力,張瀚注yì到,在巴特爾行禮時,不僅那些俘虜和農民瞪大了眼,就是他的部下們也有點瞠目結舌的感覺,甚至孔敏行,一向平靜的臉上都有些激動之色。
大明和北虜打了二百多年,這可能是頭一個向大明普通武官低頭的蒙古臺吉呢。
張瀚按住激動的心情,微xiào著道:“巴特爾臺吉有話直說吧,我們曾經在一個鍋里撈羊肉吃,沒必要太講究繁文縟節了。”
巴特爾嘆息一聲,他的心情又何嘗不復雜,但形勢比人強,雖然五部地方因為與和裕升的友好關xì并沒有受到嚴重的騷擾,可每天都有逃難的牧民過來,他們幾乎是赤手空拳,只騎著跨下的馬匹,沒有氈包沒有牧群,這樣的牧人比漢人的乞丐還不如,五部地方也沒有能力接納太多牧人,只能看著他們哀泣著離開,如果找不到收容的地方,這些牧人很難熬過這一冬,蒙古人的丁口數字不多,眼下的損失已經足夠叫人痛心了。
“習令色找到我們,”巴特爾見張瀚沒有密談的意思,只得很直白的說道:“我們不想打下去了,大家恢復原本的通商盟好關xì吧。”
“動手是你們,不想打也是你們。”張瀚直接道:“沒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提起公事,張瀚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他直接叫巴特爾明白了一點:舊交情毫無用處,眼前這人,擁有梟雄最基本的素質,那就是在大事上有著鐵石心腸。
“當然,動起手來的是我們不錯。”巴特爾忍不住反駁道:“可到草原上修堡的還是你們啊。”
“那也是你們威脅到商隊的安全了。”張瀚先回了一句,接著忍不住道:“巴特爾,你這樣和我做口舌之爭,毫無用處啊。教給你一句話吧,道理就在大炮的射程以內,話雖然難聽,但如果去年我們沒有打退你們的進攻,求和的就是我們了。”
兩人都是用蒙語對答,四周的人有很多能聽懂,也有不少聽不懂的,聽的懂的人小聲做著翻譯,在聽到張瀚最后一句話時,所有人都在臉上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巴特爾先是有些發怒的跡象,接著被張瀚的最后一句話說服,蒙古人其實也是敬畏力量的,力量強他們就臣服,力量弱他們就欺凌和屠殺,對張瀚的話,他理解的很好。
“好吧,”巴特爾道:“我就是來求和的,習令色臺吉的意思就是除了青城和板升地外,現在和裕升所占的地方都可以歸你們所有。以后雙方友好,互通貿易,蒙古人和漢人可以友好相處,大家在草原上和睦的相處。”
“對不起。”張瀚道:“不能同意。”
“為什么?”巴特爾叫道:“我們已經割讓了千里之地的草場,多少牧人失去家園,我們沒有辦法再退讓更多了啊。”
這個條件比上次趙、榮過來時肯定是優厚多了,也是雙方力量對比后的結果。現在套部和漠北都沒有全部動員,托博克等人被打跨了,五部那邊因為那木兒臺吉去世已經失去了主心骨,并沒有多少戰力,習令色的處境肯定窘迫極了,要不然不會急著求和的。
當然也可能是另一種方向,那就是習令色等人正在做垂死掙扎打算,現在的求和只是在迷惑著自己。
“巴特爾你回去告訴習令色,”張瀚微xiào著道:“要么他解散部眾,前來向我請罪,等我發落,要么,我等候他的大軍前來會戰。”
“好吧。”巴特爾戴上帽子,臉上換上了鄭重的神情:“張大人,可能我們也會兵刃相見,到時候您不必留情。”
“不,我會的。”張瀚臉上還是掛著惡魔般的微xiào:“老朋友并不多了。”
這話顯示出極為強悍的自xìn,令巴特爾臉上更加不自在起來,他躬了下身,在獵騎兵們的怪叫聲中,撥馬回轉而去。
“文瀾,”孔敏行有些不解的道:“其實以目前的態勢來說,這條件算不錯了,可以省不少軍費呢。”
“習令色他想騙鬼呢。”張瀚哈哈大笑道:“你信不信,他現在在到處集結人馬,企圖打退一路,獲得喘息之機。等他發覺喀喇沁部不會出兵的時候,你看吧,他的臉色定然會十分精采的。”
巴特爾把消息帶回來的時候,習令色確實是萬分沮喪。
他身后的白音臺吉和巴圖臺吉等人的臉色也看不到哪去,他們這時才明白,和裕升的胃口比他們想xiàng的要大的多。
他們身處在一座山崗上,這里是大青山山脈的外延部份,在他們腳下不遠處蜿蜒流淌的是二龍河,從他們這里直穿南下的話應該是宣府的張家口或是薊鎮的防御區域……很明顯,這里是喀喇沁部的地盤了。
再往東一些就是朵顏衛的地盤,也就是兀良哈人游牧的地方,他們從一個完整的部落已經變成松散的聯盟,甚至有不少兀良哈人在喀喇沁人的地盤活動,成為喀喇沁部兀良哈人的來源,漸jiàn被喀喇沁同化。
習令色指著不遠處的牧場和氈包,若有所思的道:“喀喇沁部比我們土默特要富裕的多啊。”
“是啊。”臺吉善巴贊同道:“一路過來,氈包多是完好,牧群肥壯,牧人衣袍整齊,進氈包看,有不少生活的用具。看來,人們說喀喇沁沾了和大明互市最dà的光,應該是沒錯了。”
“這兩年我們和張瀚打來打去,”鄂木布楚唬爾臺吉憤憤的道:“白洪大臺吉這里卻一直在貿易,除了和裕升他們還有明國的馬市和小商人,我們的部民在啃沙子,他們卻富的流油。”
“這也話不要說了。”習令色一臉不悅的道:“我們可是來尋求幫助的。”
眼前的臺吉都是擁有五千丁以上的有實力的大臺吉了,土默特的丁口一直在損失,內部的分裂加上不利的戰事,現在習令色掌握的全部丁口不過六萬多,而其中還有很多少年和老人,戰斗力十分有限,而且就算是成年男丁也多半是普通的牧民,不能因為他們會騎馬射箭就視其為強悍的戰士,事實上牧民們也就是能打一打順風仗,人多的時候可以對步兵為主的大明形成巨大的壓迫,也就僅此而已了。
和裕升在草原上的戰績很清楚的說明了這一點,也算是揭下了蒙古強大的畫皮,叫習令色等人對自己手頭的力量有了清楚的估算。
不要看周耀只帶著三千人的槍騎兵,習令色手頭的披甲也就八千多人,其中可稱精銳的只有三千來人,雙方的實力相差不多,如果周耀一意向北猛打過去,估計習令色連這三千人也未必擋的住,況且和裕升還有兩路兵馬。
土默特現在能做的就是用輕騎騷擾梁興統率的步兵為主的一路,以主力對抗北邊的騷擾騎兵,而對周耀所部,能做的就是拿牧民的性命換時間和空間,僅此而已了。
如果再沒有強有力的外援前來幫手,習令色感覺自己也快支撐不下去了。
藍天和白云之下是綿延不斷的氈包,地面上的羊群如同天上的白云一樣,拿著長桿或套馬桿的牧人體態輕捷的驅趕著羊群和馬群,這樣的場面又熟悉又陌生,習令色突然有點兒想流淚的感覺。
所有的臺吉臉上的神情和習令色都差不多,他們象是被人強搶了家園的農民,也象是被公婆欺負了的小媳婦,每人臉上的神情都是委屈和憤怒夾雜起來的感覺。
白音臺吉最終忍不住道:“張瀚實在太欺負人了。”
“強盜,土匪。”
“不對,就是一群馬賊,就是他們比馬賊更兇。”
“長生天啊,難道就叫那個不義不仁的兇徒在草原上逞威嗎?”
一群臺吉都忍不住發聲抱怨起來。
“好了,別學的和婦人一樣。”老臺吉巴特爾好歹是少年時跟隨過俺答汗的老人,經lì過有名的圍困大明京師的戰事,心胸中還算有些傲氣,他忍不住道:“我們蒙古人不自立自強,當然會被人家欺負上門,我們的祖先也曾滅國無數,眼下的一切,只能是漢人說的命數啊。”
老臺吉說到最后也是底氣不足,核桃一般的臉上露出深深的無奈感覺。
“來了,白洪大臺吉來了。”
在遠方哨探的塘馬疾速返回,人們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看到有煙塵滾滾而起,習令色精神大振,對左右道:“只要說服白洪大臺吉繼續支持我們,再有土謝圖汗和火落赤濟農的支持,仍可一戰。”
“是,濟農。”
習令色已經自立為濟農,他沒有辦法稱汗,很多人會心生不滿,但自稱濟農沒有什么,大伙兒都沒有不滿。
濟農就是副汗,是大汗的副手,達延汗分封右翼三萬戶時,土默特是給了俺答汗,鄂爾多斯部和永謝布部,也就是喀喇沁和阿速特等部就是都分封了濟農,是為汗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