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除了京師之外,北方的稍大些的州府也多半配備了座鐘計時,甚至有一些雄心勃勃的官員打算把鼓樓改成鐘樓,也就是建造那些一人多高的大型座鐘來報時,在此時的大明遠沒有后世清季那么封閉和落后,也完全談不到愚昧,固然中央王朝和儒家學說的排它性使中國的士大夫有一種固有的自大,但他們也絕不會把好東西一律歸到“奇技淫巧”上去,好象把耳朵一掩,就可以對別人的長處視而不見,甚至指望對方自行消失了。
遼東現在是朝廷投入銀兩最多的軍鎮,可以說很多事是不計成本的在做,備給一些座鐘來精準計時完全不算個事。
十一點過幾分時,全部馬隊都停了下來。
孫承宗在遼東也是騎馬的,完全不同于他在京師時的溫文儒雅。
在京師時他是講官,帝師,翰林,是知名的東林黨人,保持適當的排場和架子是必要的,他本人也并不會抗拒。
在遼東,孫承宗動輒要巡行數百里,而且軍情緊急,哪有時間給他慢騰騰的坐轎子走。
戰馬的鼻孔噴著氣,馬身上流著汗水,現在是夏季,雖然還沒有到最熱的六月,但天氣炎熱,三十里地跑下來,馬兒停著不動的時候,大滴的汗珠從身體溢出來,最終匯集成小溪般流淌的恐怖景像,很快,人們的腳下都出現了一片片的汗濕痕跡。
這也是盛夏時很少有人挑釁出兵的原因所在,就算人能耐熱,馬也受不了,戰馬一天跑個百十里,連續幾天下來很可能就死掉了,這種動物遠比人類想象的要嬌貴的多。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戰馬的情形,人們的目光都被別的東西吸引了。
連山驛在上次建虜入侵時被燒毀了,遼東的驛站因為在開國時整個遼東幾乎是一片荒蕪,經常百里無人煙,在蒙元的時代遼東的漢人要么被殺光要么就跑朝鮮去了,等大明復國成功后遼東已經看不到幾個漢人,當然也看不到幾個蒙古人,在一片荒蕪的狀態下建立的驛站和軍堡都是十分龐大,每個驛站要保證有基本的防御能力和大量的軍馬,人手和馬匹多了,驛站幾乎就是一個小型的軍事堡壘,最少在軍事上,遼東的驛站比一些煙墩要重要的多。
在一片空白的基礎上有一個小型的軍營,駐守人馬由一個守備率領,人數在四百人左右,其中有騎兵一百余人,寧遠的當家人并不是想把士兵放在這里等死,而是前沿的守備力量,也算是一種預警和拖延。
在連山驛的小型軍營里堆放著大量的物資,最近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下雨,最重要的軍資糧食也沒有被放在屋子里,而是堆放在校場上,只是簡單的蓋了一些油布。
另外就是各種軍事物資,弓,生漆,筋條,箭矢,尾羽,刀,牌,叉,棍,槍,林林總總擺放的滿地都是,有幾個輔兵模樣的人在收拾弓箭,把步弓的筋取下來放松,曬干后再裝好,給兵器擦好油。
雖然這個軍營看起來混亂,最少該做的事情還是在做,袁崇煥和祖大壽等人都瞟了那個面色蒼白的守備一眼……孫承宗突然襲擊前來視查,事前沒有通知,把這家伙給嚇慘了。
畢竟軍事物資和糧食的保管,包括游動哨騎的偵察,營區的防御,這些事情這個守備可都是沒有做好。
在遼鎮修筑的幾十個軍堡里都有大量的物資和軍人駐守,不過孫承宗的愿望統統落了空,在幾年后努兒哈赤興兵來攻打遼西時,幾乎沒有一個軍堡做出了應有的抵抗,士兵和將領們放棄了軍堡里大量的軍需物資,雖然這是朝廷通過幾次加賦從廣大的農民口里奪食弄的來銀子變出來的,他們落荒而逃,把責任和領土拋在身后,把大量的物資白白送給敵人。
而此時孫承宗關注的焦點不是在被隨意放置的軍資上,他的目光在連山驛的對面。
不知道什么時候對面起來了一座木城。
說是“城”還是略有夸張,但也絕對比破壞的連山驛上的軍營要大的多。
關鍵是這木城全部是用大木拼在一起,象是一堵高大的木墻,墻基有削尖的巨木對外,外圍還挖了一條壕溝,也放了拒馬,地面上有黑色的光芒閃爍,顯然是撒了不少鐵蒺藜。
這樣的防御當然比正規的軍堡還是差些,但是也相差不遠了。
修在路邊的木堡居然還有一條臨時的通道,有幾輛大車在進出,往官道的路邊開了一座門,還有兩個箭樓,幾個灰袍軍人拿著火銃站在箭樓上警備,還有一小隊人在門口持銃站立,顯然是守備木門的值哨軍人。
孫承宗剛剛還沒說什么,現在他扭頭對那個守備道:“你看看,人家商隊的團練護衛,聽說還是團練的輔兵,怎么比你的軍營還嚴整的多?”
守備滿頭大汗,只得跪下請罪。
孫承宗皺眉道:“這木營是什么時候修的,怎么和裕升的車隊在到遼東之前就派人先修了這個木營不成?”
“回督師大人,”守備跪在地下仰臉答話道:“昨天剛搭的。”
“啥?”
“昨天搭的。”守備一本正經的道:“末將也是十分佩服。他們早晨經過這里,派了什么工兵來修了幾段路。后來說在這里要建一個兵站,囤積些物資和做撤退路線的簡單防衛,當時來了三四百人,各種工具都有,拆了大車的車廂去拉木頭,幾十輛車拉了幾趟就足夠了,末將派人去看過,他們的鋸子好,還有大砍刀,小刀,斧子,砍的又快又好,到這里就開始修營,末將計過時,兩個時辰把這營區修好了,還在里頭蓋了十幾間大屋子放東西……”
孫承宗聽了之后,臉上的表情只能是愕然。
祖大壽和滿桂還有袁崇煥等人臉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誰也想不到眼前這么正經的一座木城居然是一天不到的時間修出來的,而且就是一個普通的轉運儲存物資的兵站,另外就是為了防備建虜追擊或是偷襲的“簡單”防衛設施。
有不少人扭頭又看了看連山驛旁邊的兵營,心中的感覺更加怪異了。
孫承宗呆了一會,終于道:“這種木營要是不怕火,感覺比火路墩還好些。”
還跪著的守備不知死活的插嘴道:“督師大人,末將也說過,他們說已經做過簡單的防火處理……”
又是“簡單”這個詞!
孫承宗一臉不高興的道:“起來吧,你知道他們的大半車輛現在在哪里?”
守備趕緊爬起來,不過還是躬著身子答話:“他們說前頭有兩座橋要修,七個路口要加寬和加固,另外在杏山驛,小凌河堡舊址,他們打算在后天之前建成兩個兵站,大后天他們抵達十三山驛,然后就直接抵達十三山和廣寧衛城區域了。”
“好,”孫承宗道:“這里不進去看了,我們去杏山驛。”
這個時候的人們沒有人會想到在多年之后這一片地方爆發了明亡清興的最關鍵一戰,錦州被圍,明朝派出十四萬大軍援助,身后的寧遠是依托,杏山,松山,塔山,塔山最近,百里左右,杏山則距離寧遠一百二十里,在松錦州大戰時,皇太極看出洪承疇部置失當的地方,前軍強而后軍弱,率精兵截斷松山和杏山的聯絡,挖三條長壕隔絕明軍,同時派阿濟格奪取了明軍儲在筆架山上的大量存糧,明軍斷糧后士氣大跌,失敗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杏山驛距離杏山堡尚有一段距離,距離連山驛最少還有六七十里路程,祖大壽馬上勸道:“閣部大人,現在已經是午初,趕到杏山驛最少也是傍晚了,很可能還要走一段夜路。”
孫承宗道:“祖將軍是否害怕有建虜騎隊在,你們已經派出不少精銳騎兵去哨探,總不能還被人伏擊?”
被伏擊的可能性是小,但也并非完全沒有這種可能,袁崇煥也勸道:“閣部大人還是在此休息,等明天清早再出發,這樣哨騎巡哨的地方更大,也更加保險。”
“不必了。”孫承宗道:“本閣部受命督師薊遼,十三山之事關系到我大明十余萬軍民的生死存亡,也關系到收復廣寧和錦州等最要緊之事,現在商隊繼續向前,本閣部反而龜縮于后,傳揚開去不是天大的笑話,繼續前行罷!”
公允的說,孫承宗是一個擅長統籌經營和管理的高級人才,在他的管理下遼鎮恢復了生機和戰斗力,他也較為擅長發掘人才,滿桂和祖大壽,還有趙率教等遼鎮悍將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袁崇煥也算是老孫頭手里得到了發展。但孫承宗不擅長的就是親臨前敵提振士氣,或是指揮戰斗,他和熊廷弼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此。
熊廷弼敢在遼東最危險的時候輕騎入遼陽和沈陽等處,甚至敢去視察撫順關,極大的鼓舞了遼東將士和百姓的士氣,熊廷弼不僅是戰略大師,也是一個戰術大師,在熊廷弼經略遼東的短短時間和后金方面爆發多次小規模戰斗,在小規模戰事的指揮和統籌上,熊廷弼也是展現出了極高的才干,在他的指揮下,遼鎮和后金方面的幾次小規模戰斗都打贏了,所以這才是最為扼腕的地方,老熊要是沒有被人擠走,努兒哈赤的機會真的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