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敬亭先是一征,接著大感敬服,他道:“所以文瀾你的結論呢?”
“首先要確立一個大家能共富貴的制度,就象商人做買賣,大股東拿大頭,小股東那份也得有保障。再下來,就是流水不腐,始終得有奮斗和前進的目標,不然的話,再好的制度,再強大的國家,遲早還是有分崩離析的一天。”
張瀚的話變得有些凝重,與眼前這種極度熱烈的氣氛并不相符,好在李慎明和孔敏行等人迎了上來,這幫文吏在戰場上格外引人注意,在他們策馬迎過來時,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了張瀚這邊,戰場上的將士和輜兵民夫們也歡呼起來,剛剛軍營里的歡呼聲就使得他們也想跟著一起高呼,不過被軍官們給制止了,這邊的‘蒙’古人雖然投降?了,但還并沒有繳械,在局面沒有徹底穩定下來之前,任何不小心的舉措都很可能招致災難‘性’的后果。
不過當看到張瀚在人群的簇擁下過來時,士兵們還是忍不住歡呼起來,這一次連軍官們也制止不住了。
“文瀾,”李慎明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和滿足之‘色’,他對張瀚道:“你快去受降吧,習令‘色’已經跪了很久了。”
孔敏行也過來笑道:“這真是做戲做全套,北虜大約看過我們漢人的戲文,他還真以為現在投降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規矩呢。”
漢人的君主正式的出城投降,正兒八經的還得是宋時南塘國主和北漢國主,蜀國等若干割據政權君主被俘時候的事情了,宋太祖和太宗兄弟倆畢竟是軍功貴族起家,有那么一點兒大氣和自信,被俘的各國君主都被押到東京開封,宋朝君主給他們修了若干個大宅邸叫他們居住,雖然不免要受氣甚至可能因抱怨而被毒殺,但最少在投降時宋朝君主還是保持了上古之義,對亡國的君主待之以禮,懷之以仁。
但北宋這樣寬待敵人并沒有善報,北宋亡國時遭遇太慘,可見夷狄與華夏果然還是有差距,而元亡之時,順帝雖逃竄草原,后來殘元勢力被大明幾乎一掃而空,大量皇室成員和貴族被俘,明太祖也并未為難這些‘蒙’古人,而以仁恕之道待之,將這些降敵養育了下來。不過到明亡時期,后金和他們追認的祖先果然是一副德‘性’,多爾袞將崇禎帝的三個兒子全部殺死,各地的明朝宗室也全部殺死,被俘的弘光帝被斬,永歷被絞死,總之滿清政權是那么的膽小和孱弱,他們是不敢留下一丁點的隱患的。一直到幾十年后,傳聞中的朱三太子已經成了年近七十的老人時,康熙還是殺了不小心暴‘露’的朱三太子和其親人,絲毫沒有這位圣祖仁皇帝的絲毫之“仁”。
當看到張瀚騎馬過來時,趴伏在地上的習令‘色’等人忍不住顫抖起來,在剛剛的歡呼聲中,‘蒙’古人原本就在戰栗著,此時他們心中更加慌‘亂’起來。
出城投降的北虜有過千人,多半是臺吉和大小將領等有身份的人,他們全部跪在地上,這些‘蒙’古人大體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圓臉,粗壯短矮的體形,雖然跪在地上看不出羅圈‘腿’,想來也應該是差不多的情形。
這其中有一些臺吉是須眉皆白的老人,也有一些是年未及弱冠的少年,習令‘色’這個身份最高貴的濟農跪在最前,果然是一身白衣,身上‘插’著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的七八根荊條。
“臺吉請起。”張瀚并沒有稱習令‘色’為濟農,這個濟農本身的合法‘性’就不強,不象別的部落,不管是汗或是濟農,都是經過當年達延汗或是圖‘門’汗的冊封,要么就是紅教的活佛上的尊號,習令‘色’才能不足,威望不足以服眾,張瀚當然不會在稱呼上抬舉他。
“罪人不敢起。”習令‘色’身上還在顫抖,他繼續跪著,叩頭說道:“冒犯大人虎威,對抗天兵王師,罪人實在是罪該萬死,請張大人下令將罪人顯戮,以警來者。”
習令‘色’在這些事上倒是有幾分聰明,他的話也是請張瀚當眾表明態度。
當然,生死還是在張瀚的一念之間,習令‘色’在說話時,忍不住全身顫抖著。
張瀚微笑著拔除了習令‘色’身上的荊條,同時說道:“你的額祈葛在于我們的征戰中死去,想來你的額吉會很傷心,你也會恨我們,兩邊發生征戰有不得已的原因,也有情感上的因素。現在既然分出了勝負,過去的恩怨就不要再提起了,不論是你或我,都不可再互相仇視對方,從此土默特‘蒙’古與我們和裕升在草原上可以和平相處,你看如何?”
習令‘色’大喜,抬頭看著張瀚道:“張大人果然是仁義君子,罪人一定聽從大人的教誨,土默特部從此就是大人鞍前的獵犬,為大人叼來‘射’下的鷂子。”
張瀚微微點頭,不遠處李慎明和孔敏行對視了一眼,李慎明輕聲罵道:“蠢貨一個。”
張瀚道:“既然如此,臺吉令所有人繳械,出城,接受看管。”
這也是必然之事,習令‘色’勉強爬起身來,開始接連下令。
習令‘色’成為左右哨之主已經有段時日,在他的命令下,諸臺吉和將領都接受軍令,沒有人質疑或是想擺出反抗的態度來。
城中接連響起號角和命令聲,在得到允許后,諸臺吉派出大批塘馬在城中呼喊。
張瀚在這時登上土臺,眺望城中。
整座青城都仿佛在他的腳下了。
這座封丘并沒有發揮它原本的功用,一天一夜的時間,土丘壘的高過城頭,可以容納幾百士兵于其上同時發動攻擊,還可以推上幾‘門’火炮由上至下的轟擊,也正是因為看到土丘壘成,習令‘色’和城中的臺吉們才徹底絕望,沒有人再想著抵抗的事了,因為很明顯,這土丘筑成之后,城池的陷落不可避免,并且連拖時間都辦不到了。
習令‘色’的投降也算是明智之舉,城中也沒有幾個死硬份子,大量的牧民和甲兵先是三三兩兩,接著成群結隊,最終如‘潮’水一般涌出城來。
螻蟻般的人群就聚集在張瀚的腳下不遠,他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些人,‘蒙’古人也用敬畏的眼神偷偷‘摸’‘摸’的打量著張瀚。
在這種高度,用這樣的角度打量著腳下的人群,很容易叫人有潛移默化的改變,張瀚不停的提醒著自己,眼前這一場勝利固然值得驕傲和自豪,完全應該高興,但更兇猛殘暴的敵人還遠在遼東,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大敵!
同時還有更深遠的威脅在身后龐大的大明帝國的體內,外感和內應兩重因素擊跨了這個龐大的帝國,在對外征伐的同時,滅亡明帝國的憤怒已經深埋在人們的心底,對此,張瀚也是提醒自己,任何情況下都要小心翼翼,不要有疏忽懈怠,更不能驕傲自滿……
一隊隊的牧民和騎兵從城‘門’出來,他們或是垂頭喪氣,或是膽戰心驚,或是心懷不滿,把臉板的鐵青。
不管怎樣,還是沒有人抵抗,騎士們川流不息的從城‘門’出來,有老人,有壯年男子,有臉上還有青澀之‘色’的青年甚至是少年,論騎術這些‘蒙’古人真是毫無挑剔,在這樣擁擠嘈雜的地方,地形又因為人多而變得十分狹窄,他們還是小心的控騎前行,并沒有發生擁擠和‘混’‘亂’。
戰馬嘶鳴,卻是絲毫沒有人聲,和裕升的將士們沉默著,‘蒙’古人當然也沒有人在‘交’談,只有間或響起的和裕升軍官的指令聲打破這種有些危險的沉默。
大隊的‘蒙’古人在指令下到規定的地方安頓下來,他們奉命盤‘腿’坐著,馬匹全部被牽走,兵器也被丟在出城后的道路上。
很快,四周的草地上坐滿了人群,一個個成方塊的區域全部坐上了投降的人們。
出城的道路上則是長滿了雜草一樣,長矛,長槍,長刀,虎牙槍,挑刀,腰刀,順刀,大量的兵器和弓箭一起堆積在地上,從一堆堆的零星堆放,到最后堆成了一座巨大的鐵制的小山般的奇特景觀。
不知道是誰帶頭哭出聲來。
可能是幾個‘蒙’古老人,他們多半是年過‘花’甲的老牧民,曾經在四十年前意氣風發的時候跟著俺答汗做戰,他們突破過長城防線,攻克過大明的城池,趕回過被俘的大明軍民,那時候的他們得意洋洋,認為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天底下最為能征善戰的民族,在他們的鐵騎和良弓之下,漢人如牛羊一般的溫順和易于馴服,明國的皇帝,天底下最大帝國的統治者在他們的鐵騎圍攻下只能躲在北京城里瑟瑟發抖,如果不是缺乏攻克巨城堅城的手段,這些老‘蒙’古人都堅信當時的說法,只要俺答汗愿意,攻克明國京城,再復大元當年的輝煌也是能辦到的。
現在只過去幾十年的光景,俺答汗的后裔跪伏在漢人的腳下,而他們卻如同當年的漢人一樣,如牛羊一般成群結隊的出來,放棄了供自己驅策騎乘的戰馬,放棄了‘蒙’古人視為生命的弓箭,丟棄了手中至寶的兵器,任它們堆積在道旁,而他們則是只能赤手空拳,如羊群一般的任憑這些漢人軍人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