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還好了,四哥湯古代現在還只是個固山額真,連個臺吉都沒混上,自有牛錄也是少的可憐,三哥阿拜還只是個三等副將,連湯古代也不如。
以行輩排的老三老四和另外幾個阿哥都不在,老汗倒不是特別不喜歡他們,只是這些阿哥也明白自己不得寵,沒事就不到父汗這里晃悠,免得生出什么不該有的事非來。
那些加了封號和爵位的哥哥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惹怒了他們,在老汗面前晃出來的那幾眼又算得什么?女真人雖然是大明眼里的蠻夷,但其實也是很重視嫡庶之分,為什么代善皇太極莽古爾泰哥幾個就是旗主,多爾袞三兄弟這么得寵?原因也很簡單,他們的母親都是嫡妃!
“汗阿瑪,”所有人回到帳幕中后,代善道:“巴都里他們在十三山也很久了,山上現在也不缺糧,最近聽說還把去年到現在俘虜的漢軍都給攆下來了,說是上頭也不缺人,好幾萬男丁在上頭。錢糧和人都有,只怕是要長期圍困了。”
提起十三山,所有人的臉色都不自然,皇太極也是一樣。
這座山已經成了扎在后金脖子里的一根刺,卻是怎么拔也拔不掉,強拔的話,沒準兒就得叫自己本身大出血!
“知會撫順額附。”努兒哈赤半閉著眼,說道:“叫他仔細查,里頭一定有不少奸細。”
努兒哈赤自己就用了一輩子的奸細,對這事雖然沒有和裕升那么專業,本能卻是有十分準確的感覺。
“是了。”皇太極欠了欠身,答應下來。
“這半年來,”代善說道:“駐軍是甲兵一千五百人,白甲四百余人,旗丁兩千二百人,包衣四千余人,八千多人駐在十三山四周,每日環山戒備,但仍有漏洞。巴都里上奏說除非派出兩萬包衣并一萬披甲筑于重要隘口之外再復筑長圍,否則很難杜絕山上人下山與錦州寧遠明軍聯絡。”
“還有,”皇太極補充道:“錦州已經有明國總兵駐入,也時刻威脅我大軍側后。”
聽著兒子們的話,努兒哈赤也是面露無奈之色……形勢確實不容樂觀,然而他也是沒有太多的辦法。
或者……努兒哈赤瞟了代善一眼,就是用這個已經被放棄了的老兒子的辦法?
十三山已經成為一根毒刺,深深卡在了后金國的喉嚨里頭,拔不出來,雖不致命,卻是扎的人難受,真是食難下咽。
遠處傳來馬蹄聲,各人都轉頭去看,正好把上下的尷尬都遮眼過去了。
皇太極沒有這么做,他仍然是緊皺眉頭,這兩年后金國屢戰屢勝,除了在十三山偶有小挫,還有在海州和復州等處被東江鎮鉆空子取得了一些戰果,除此之外,真的是百戰百姓,自老汗起兵以來,超過千人的會戰后金八旗兵沒有輸過一次,東江鎮的那些所謂嚇死一兩萬女真人的軍報,在皇太極等人看來連笑話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癡人說夢。
然而皇太極的感覺是這兩年后金總體的戰略態勢并沒有大的改觀,背后朝鮮還是不服,經常給后金使絆子,咸鏡道的朝鮮國駐軍經常越境殺傷采參和采摘干果的女真人,雙方時常爆發戰斗。
朝鮮八道的駐軍都是廢物,只有咸鏡道的兵還能打,當初壬辰倭亂時就是如此,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咸鏡道要面對那些深山老林中的女真人,雙方在邊境線上經常發生沖突,彼此已經是百年血仇,皇太極曾經和努兒哈赤說過,要想叫朝鮮安穩,放走幾個朝鮮軍的將領是沒有用的,除非是直趨而入,圍其王京,迫其簽訂城下之盟,從此由臣服大明改為臣服大金,舍此之外,別無它法。
除了朝鮮就是東江鎮,東江鎮去年在袁可立的調度下屢次出擊,毛文龍的塘報水分雖多,小規模的戰斗多半是真實的,那些戰斗多半是幾百個女真人和仆從軍面對幾千東江兵的戰事,范圍小規模也小,但十分殘忍激烈,雙方的死傷都十分慘重,各地的漢軍將領駐軍做戰多半不得力,前一陣還有一個姓張的游擊因為在做戰時獨自帶著家丁站在另一側,并沒有配合女真兵做戰被告了,結果老汗也不能從嚴處罰,因為大量的漢軍掌握在這些投降的漢軍將領手中,原本也不能指望他們打仗。
皇太極感覺老汗對漢軍的使用越來越謹慎甚至隱含敵意,漢軍其實用好了也是強悍的力量,但八旗上層對漢軍都是相同的態度,敵視,提防,視為包衣奴仆,老汗原本的恩養政策已經快推行不下去,因為太多的女真貴族急著把漢軍全變成自己的包衣,替貴族們在官莊種地就行了。
皇太極對此感覺憂心忡忡,這是主動削弱自己手中的軍事實力,然而他的兄弟子侄們都看不出來這一點。
朝鮮,明國遼西駐軍,十三山,東江鎮,登萊鎮,明國水師,這些敵人象是一根根絞索,慢慢絞在女真人的脖子上,如果要會戰的話皇太極也有信心粉碎任何一方,但現在敵人根本不給會戰的機會,唯一必須接受會戰的就是明國的遼西方向,然而那里堡壘林立,明軍又是被孫承宗直接指揮,根據細作的情形,孫承宗威信高,做事縝密小心,遼西的明軍將領漸漸恢復了實力和信心,從這一次明軍騎兵打通了往十三山的道路來看,遼西明軍已經恢復了戰斗力。
十幾萬主力在幾百里的地方駐堡修城駐守,還有大量的紅夷大炮,皇太極本人也沒有太大的信心能擊敗遼西明軍而自身不受太大的損失。
此時女真人的記憶還在遼陽和沈陽兩役的影響之下,沈陽一役,賀世賢這個總兵力戰而死,然后遼陽之戰,袁應泰這個遼東經略率部下精銳出城與女真兵奮戰,然后就是渾河血戰,女真人與浙兵的車營和川兵的長槍陣多次血戰,酣戰正激時如果遼鎮騎兵主力來援,戰爭的結果就很難預料了。
在沙嶺之役時,也是明軍主動出擊。
迄今為止,明軍的表現雖然是打一場輸一場,其實女真八旗的損失也并不小,相比于打朝鮮人和蒙古人,明軍的表現仍然不失為上國強軍的風范,多次主動出擊,給女真人相當多的殺傷,特別是沈陽一戰和渾河血戰,八旗兵的損失很大,絕不是女真人自己說的那樣幾乎沒有損失。
女真,在入關之前一直是六萬丁以上,到順治年間時曾經降到過五萬七千丁,數十年的時間發展,又是遼東的統治者,數量卻幾乎沒有增加,反而在持續和緩慢的下降,這原因當然不必多說。
如果不是努兒哈赤和皇太極父子一直在搜捕山中和林中的野人女真來補充進八旗之內,恐怕在入關前女真就降到五萬以下了。
“是塘馬。”
每天都會有塘馬來報事,各人也習慣了,眾人繼續談話和動作,努兒哈赤則是指著地里的麥子對八旗都堂們道:“你們千萬要記著,種地不要學漢人的辦法。漢人是鋤兩遍地,第一遍鋤雜草,第二遍翻開地塊,他們以為這樣省事,其實是費事,還容易出草減低產量。我女直諸申一向是先拔草,把地塊的草拔干凈了再翻地,這樣雜草少,產量高。以前,我瑪法和阿瑪就教過我怎么種地,怎么使用耕牛,當時我們被明國困在邊墻之外,諸部間斗爭不休,我建州部之所以能在諸部中崛起,主要就是和漢人貿易買得大量耕牛和種子,漁獵之余又復耕作,部落才有余糧供將士征戰。好好種地,糧食才收的多,如果當年我不是秉承先輩的遺命,又怎么會看到今天呢?”
“老汗說的極是。”貝勒齋桑古道:“我等一定盡力管好屯莊,不教老汗失望。”
旗主貝勒杜度皺眉道:“就是天時還是不太好,今年算是好的,仍然是欠收。”
“這也沒法。”努兒哈赤道:“但望來年能好些。”
這一次諸貝勒和都堂們都道:“來年定然五谷豐登!”
四周田野里隱約有一些漢人包衣和女真人在田地里勞作,很快就要收獲,這些人應該是做開鐮之前的準備。
各屯莊都有管莊的女真官員,從拔什庫到牛錄額真,甲喇喀真,固山額真,形成了一條嚴密而秩序分明的管理鏈條,女真人在糧食收獲上已經竭盡全力,然而正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樣,效果不容樂觀。
代善拖后一些,主動對皇太極道:“老八,今春到夏末,糧食收成可還夠?”
“定然不夠。”皇太極道:“收獲雖比較去年和前年為多,但各地仍然減產很多,比較十幾年前的田畝收成最多三成到四成,現在我們旗下六萬余人,連同家小十余萬,漢軍六萬余,連家小總有二三十萬,加上包衣與各屯官莊并各城漢民,加起來總有三百萬以上,這數百萬人一年吃的糧食缺口最少是二六十萬石以上,些許增產,毫無用處。”
“我大金的財富,就是用來買糧了,大量的白銀黃金,就這么如水般流淌出去。”
代善臉上露出沉思之色,半響過后,他才道:“我看如復州和海州,耀州那樣,壓力反而要小很多。”
皇太極面露震驚之色,說道:“不可,看似負擔,其實是一國的國力,沒有,哪來的國力啊。”
“我們的國力就是女真,別的都是假的,虛的!”代善冷峻的道:“你我在這上頭想法實在不同,看來是誰也沒有辦法說服誰了。但我要提醒老八你一句,你有雄才大略,也要腳踏實地,要審時度勢而行,不要看的太遠就忘了腳下的路是怎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