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都是一臉肅穆,努兒哈赤的這個命令意味著后金重要的一條商貿路線大部份物資的斷絕,而和毛文龍的貿易規模較小,基本上毛也缺乏大宗的現銀,多半是以糧食和雜貨來換后金的人參和毛皮,貿易量倒是一直在增長,但毛文龍做生意沒有和裕升規矩,后金也一直在嚴防東江鎮的細作,兩者的貿易規模不太可能發展到如和裕升那般龐大。
而且后金的上層也一直在懷疑,毛文龍的背后也有和裕升的身影,這就叫他們更加提防了。
果然努兒哈赤道:“文龍那邊也不必與他虛與委蛇了,這人是梟雄本性,我知道他,不打疼他,不叫他知道我大金實力遠在他之上,這人是不會服氣的。與他貿易,不可能會叫他心向我大金,只會叫他更加志得意滿,驕縱難伏,他的貿易我們也只要糧食,別的貨物一律不要,我們這邊只給人參東珠毛皮,不給現銀,就是這樣罷。”
眾旗主拜伏道:“大汗英明。”
阿敏道:“我便不信糧荒會這樣一直持續下去,待一兩年后若是各處官莊都能有不錯的收成,兩處商道都斷絕了罷。嗯,最多維持和裕升一路便是。”
代善與努兒哈赤對視了一眼,努兒哈赤點頭道:“對了,就看這一年,看看情形再說!”
屋中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所有漢軍都蜷縮著身體,等候著命運的審判。
十幾顆首級已經斫下來,血肉模糊的首級上鮮血還沒有凝固,所有首級上的兩眼都是圓睜著,這是人驚嚇到極處的自然反應,沒有哪個人被砍腦袋時能夠閉上眼。
曹振彥也是一般無二的反應,雖然十三山的人判斷他能活下來,但這種事沒有人敢相信別人的判斷,特別是大刑當前,又不斷有人被推出來斬首。
每次進屋都是十人一組,輪到曹振彥這一組時他就站起來和別人一起往屋中走去。
每人都在發抖,曹振彥也是一樣,這一點來說看不出任何分明。
李永芳高坐在一把椅子上,幾十個漢軍和女真軍官站在屋內,天有些熱,加上用刑會弄出血來,各人都脫了衣袍,光著膀子,身上濺滿血跡,看起來更加兇橫殘暴幾分。
“架起來,打!”
一個拔什庫下令,接下來兩人一組將所有的被俘漢軍架起來。
“是不是漢狗派你回來當細作?”
一個后金軍官逼問曹振彥,黃色的門牙在他眼前閃動,一股惡臭味道直撲臉上,這個后金軍官沒有等曹振彥回答,而是直接一棒子打在他的臉上。
疼痛,無比疼痛。
這一棍打的曹振彥疼痛無比,但接下來的才是叫他領會到什么是痛苦。
棍子打在各種叫人無比疼痛的地方,胃囊,關節,手指,這些人下手又狠又準,十幾棍打下來就把人打的血肉模糊。
曹振彥的嗓子都叫啞了,后來直接疼的發不出聲來。
“誰是十三山派來的?”后金軍官喘著氣道:“認帳了便可以救你們的弟兄,有點漢子血氣的就自己認了,莫連累別人。”
這人的漢話說的倒是很好,不過估計是后金方面派來監視李永芳的女真人,他們的審訊只是毆打而已。
這時候當然無人出聲,認了便是斬首,所有的疼痛仍然不能和生死大事相比。
這時又有一隊漢軍軍官過來問話,從各人的籍貫,經歷,在山上的表現等等,包括是否私下接觸過和裕升的人,是否在山上受過優待等等事情。
不僅詢問,還鼓勵這些漢軍檢舉揭發別人,一旦發現有人想要檢舉便帶到耳房私下詢問,過不多時,果然有漢軍從人群里被拖拽出來,這些被檢舉的就不審問了,直接斬首。
這樣的情形下,當然是人人自危,幾乎每人看別人的眼光都特別兇狠。
曹振彥做出氣息奄奄的模樣,待問他時便是一五一十的回答。
李永芳走過來,曹振彥沒敢抬頭,只看到這個漢人額附左胸口垂下來的花白小辮。
“你父親我見過,也算老熟人了。”李永芳沉吟著道:“你在山上時,可曾想過要投效過去,以求活命?”
“回主子,”曹振彥氣息微弱的道:“奴才絕對沒有想過。”
“他們可曾叫你做什么事?”
“沒有。”曹振彥道:“奴才和大伙關在一起,每日只想著怎么脫身和保命,奴才在大金之邊過的不錯,全家都有前程,不管怎樣奴才也不可能去投效他們,可能他們也明白此點,并沒有來拉攏過奴才。”
“你家倒確實如此。”李永芳點點頭,突然厲聲道:“若你心懷不軌,丟的就不止是自己的腦袋,你的家人定然全部陪葬,你要想清楚了,現在回頭招供也不斬你,只將山上情形和他們的安排全部吐露出來便可。”
“奴才絕不敢投效明國,”曹振彥道:“如果主子不信不如砍了奴才,奴才也不想連累家人禍及父母妻兒。”
李永芳盯著曹振彥看,見對方臉上并無異狀,答話時并沒有特有的那種說謊時的表情特征,他心中已經相信這個青年漢軍不會投降,畢竟曹家是世襲的大明武官身份投降過來,在后金這邊過的還算不錯,曹振彥也成了十四阿哥的戶下人,前程不壞,熬刑不過招供些這邊的情形在所難免,主動投效對方成為細作,這個可能性就太小了。
李永芳當下點一點頭,說道:“既是這樣,你可以出去見見父母家人,待傷好之后我會派人召你,對你另有任用。”
多半的漢軍會被派往金州和復州,也會派往寬甸一帶參與對東江鎮的戰事,那邊是后金現在戰略形態最惡劣的地方,派過去多半有死無生,李永芳對這個曹振彥感覺不錯,打算觀察一下,如果可以就留在身邊栽培使喚。
曹振彥不敢拒絕,他也不可能拒絕,當下氣息微弱的答應著,李永芳見狀,揮手叫人帶曹振彥下去治傷。
屋中被打的人已經有人熬刑不過,開始胡亂攀咬,好在李永芳的部下也不蠢,胡亂攀咬的并不當真,否則的話,外頭的幾百漢軍沒有一個能活著出院子,那還不如按一些女真貴族的意思,直接全部斬首了事,還免得叫這些漢軍在死前受這樣的活罪。
曹振彥渾身也是火辣辣的疼,一個醫生給他胡亂上了藥,也不管有沒有用,好在他二十來歲年紀,身子骨打熬的十分健壯,估計這點小傷還要不了他的命。
這時候曹振彥也想起在十三山時受的熬刑訓練,當時他恨極了那個叫趙立德的情報官員,聽說那人是京師里錦衣衛出身,世家的特務,用刑熬刑都是一把好手,十分專業,當時曹振彥可是恨透了趙立德,現在卻是忍不住心生感激。
沒有當時的訓練,今晚這一通大刑可是真的很難熬過去!
曹振彥不禁掃了一眼庭院中的那些漢軍,多半是面如死灰,或是被打的十分凄慘的模樣,這人群里頭,到底有多少人是和自己一樣,從十三山背負使命回來的?
不管怎樣,曹振彥是不敢反水的,后金法度森嚴,他若是如實招供,自己多半保不住腦袋,家人的性命也多半保不住,當初上了船,就只能咬牙硬撐到底了。
另外一個院子里都是甄別過后可以放走的漢軍,天晚又閉了城門,他們要等明早再走。
有一些家在遼陽的漢軍家屬提著燈籠在這個院子里尋找,哪怕很多人都知道自己的親人已經戰死在外,但還是有很多人聞訊趕來,帶著一點最后的希望,在這里呼喚自己親人的名字,希望會有奇跡發生。
在聲聲呼喊聲中,曹振彥終于聽到了父親的叫聲。
“黃奴兒,黃奴兒?”
“曹兄弟,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曹振彥忍不住高聲答起來。
院子里人太多,到處是人的叫喊和呼喚聲,曹振彥的回答一開始還沒有被聽到,后來終于被曹世選聽到了,雙方的叫喊聲都加大了一些,順著聲音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最終曹振彥終于看到了提著燈籠的父親,還有一臉驚喜的李明禮。
“父親,李兄。”
曹振彥搶前幾步,跪在自己父親面前,兩行熱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黃奴兒,你回來就好。”曹世選也忍不住流淚,叫著曹振彥的小名,手撫著曹振彥的背不放。
父子兩人其實并不習慣這樣的情感交流,中國的士大夫講究抱孫不抱子,因為老年人可以疼愛小孩子,并無關礙,而教育孩子的責任是在父親身上,所謂“子不教,父之過”,所以哪怕是曹振彥小時候,也很少能看到父親臉上露出什么關愛的表情,而多半是嚴格的要求和訓斥。
曹家也是世家,固然比不得那些書香門第,但家族里的規矩比起普通百姓還是要強很多,曹振彥小時候很淘氣,又可能因為黃疸得了一個“黃奴兒”的小名,從小到大,可是沒有少挨板子,象今天這樣感情外露,父子親熱的場景,可是實在罕見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