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瀚的話,田季堂如釋重負。
這事兒要不是犯糊涂的軍法官李少川是他的嫡親外甥,這事兒他也是斷然不敢粘包的……軍方在和裕升的體系內自成一脈,比起各軍司代表的政務體系,軍情內情代表的情報體系,還有商務部門和各地的理事代表的商業體系,這些個派別之中,軍方的勢力毫無疑問是最強的一塊,商業這一塊是替和裕升源源不斷的創造著價值,而軍方則是保護所有一切的基石,連最辛苦的李遇春等東奔西走的典型的商人也從未對軍方表達過不滿,可以說,尊敬軍人和軍方的地位,在和裕升內部也是不容質疑的政治正確。
可能在開始之初張瀚是有意識的拔高軍人地位和形象,叫他們獲得尊重來提高軍人的自信,從各種細節上拔高軍人的地位,有別于大明九邊的乞丐軍人,在李莊為核心的地方,和裕升的商團兵有著大明軍人拍馬也趕不上的高超地位。
如果不是自家的親人牽扯進來,田季堂是打死也不會摻合進這樣的一檔子事情里來的……
眼看著田季堂拱手拜揖之后離去,張瀚的臉色漸漸回過顏色來,他想了想,吩咐道:“晚間把孫先生和孔先生,還有李先生都給我請過來。”
原本按軍司的規定,各地行軍司和李莊最多只有一個政事官或行軍司的司官來主持,以防朝廷突然生事,損失一個政事官對和裕升都是不小的打擊,要是好幾個政事官都叫人包圓了,那損失可就是太大了。
李慎明這一次是到張家口巡視當地的商行分會,和當地的理事當面會談說事,已經在回程的路上,孔敏行則是預備回草原,正好路過,孫敬亭和李東學近期因為紡織原型機的事情不得不一起回李莊來,張瀚也是為了原型機趕回來的,這樣一算,和裕升在北方的全部加政事官銜的高層,居然都是聚集在了李莊一地。
周瑞一念及此,有心想勸說兩句,不過看看張瀚的臉色,還是把話咽了回去,趕緊一溜煙也似的走了。
“召所有政事官開會?”
聽到王長福的話,傳話的軍官對王長福道:“還有軍法司的張春張大人。對了,李遇春理事也正好在李莊,也去了,另外還有常舅太爺也在。”
王長福面前擺了滿滿一桌的菜肴,辛苦了整個白天之后,晚上他喜歡自己喝上兩杯,舒緩一下緊張的情緒和略顯疲憊的身體。
就算是身為軍訓司的主管不需要自己下場,但每天帶著軍官們帶著新軍訓練,有時候要勘察拉練地區的地形,和各地的主官進行協調工作,騎馬東奔西走是免不了的。有時候王長福還羨慕軍司的文職官員,他們出去辦事可以騎馬,也可以使用輕便的小型四輪馬車,坐車可比騎馬舒服的多,只有那些精力充沛無處發泄的后生才喜歡騎馬,王長福已經年過四十,有時候感覺自己還是太過辛苦了一些。
酒菜冒著誘人的香味,水晶蹄髈,過油肉,黃芪燉羊肉,什錦火鍋……菜都是剛上來,酒也是上好的汾酒,這是王長福特地托李遇春從汾陽帶過來的正經的好酒,酒菜香氣混雜在一起,更是引人食指大動。
但今日王長福卻是陷在了一種迷惑和隱隱的恐懼之中……張瀚從草原上回來了整整一天,除了到研究所半天之外就是回到了原本的住所,在簽押房召見了不少人,可就是沒有召他王長福見面!
到了天黑之后,更是傳來新的消息,張瀚請了在李莊的政事官,還有軍法司的張春也被叫了去,一桌的人,就是漏了王長福。
按當初的情份和王長福的資歷,除非是有要背著他的事情,否則的話應該是叫王長福也去赴宴的……
為著這件別扭事,王長福看著滿桌的酒菜,硬是沒有了半點食欲。
“何必管這么多?”心腹軍官對王長福道:“大人也沒有叫王勇和楊秋過去,說明這一次宴席多半是好友和故舊參加,你看張春,常舅太爺,還有李二柜,都是親戚和朋友么。”
“沒那么簡單。”王長福擺手道:“你不了解大人,楊秋和王勇他是不會叫的,倒不是他不喜歡這兩人,而是大人知道搞情報的盡量少在人前露面,所以不是必要的場合,這兩貨他都不會叫上。不叫我,這事情明顯透著不對……”
王長福呆坐了一會,又問道:“大人回來,見什么人了,都和誰說話,和誰說的最久?”
這些事李莊的人都知道,心腹軍官早就和人打聽過,也和王長福說過,當下耐著性子又說道:“一進李莊直接進的研究所,當時人很多,幾個政事官和研究所的人都在,當時試了紡織機,水力帶的很好,大人夸贊了,還說這一次如果各人愿意就不賞現銀,按軍功來授田,研究所的那幾個都歡喜的不得了,估計都會要草原上的田畝,畢竟比拿現銀要合算的多。后來大人還和研究所交代,說冬季再怎樣水力也有所不足,咱和裕升有的是騾馬,可以考慮用騾子和挽馬在枯水期代替水力,叫他們再做個預案出來……除了這些人和事,大人出來就是和田季堂聊的最久,兩人站在河邊屏退左右,聊了三刻鐘的時間,一般來說大人和人說話,很少能聊這么久,大伙都說,田季堂這一次估計是述了一籮筐的苦,軍司的人都在擔心,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扣什么使費啥的……”
“等一下。”王長福心中一動,問道:“田季堂和大人說啥,沒有人聽到?”
“沒有……”心腹倒是想起一事來,說道:“大人和田季堂說話時,好象脾氣特別不好,周侍從官上前回事,被狠狠訓了一通。”
“照,就是這事了。”王長福在自己腿上狠狠一拍,說道:“去查查,田季堂有沒有把手伸在軍中!”
“不必查了。”思路一通,心腹的記憶也鮮明起來,當下立刻道:“銃騎兵一團第一大隊的軍法官李少川就是田黑臉的嫡親外甥!”
“這下完了。”王長福的臉一下子跨了下來,他指著心腹罵道:“都是你們這些狗慫,攛掇老子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這一下老田把這事全托出來,我看這事怎么收場!”
張瀚從簽押房出來,伸展了一下腰身。
他人在外頭東奔西走,事情可是一樣不少的一直匯總到他的案頭,其實現在他已經比以前輕松許多,行軍事和政事官們可以處理大多數的事情,只有較為緊急和重要的事情才需要張瀚來下決定。
就算這樣事情也并不少,和裕升現在真的是家大業大,普通的百萬身家級的商人或是普通的軍鎮總兵甚至是宣大總督都難以想象和裕升的事務有多么繁瑣蕪雜,每天的事情是那么多,一旦張瀚把頭低下開始處理各處送來的公文急件,沒有半個時辰以上他是不要想把頭抬起來了。
站在門口,感受著清涼的晚風,頭暈腦漲的感覺一下子減低了很多。
廊檐的柱子下都站著侍從官和特勤局的護衛,原本他們在竊竊低語,張瀚出來之后,人們都住了口,用專注的眼神看著張瀚。
張瀚對吳齊道:“各人都來了嗎?”
吳齊笑道:“都齊了,各位先生都聚在后園閑聊,二柜在池子里釣魚,說是要加一道菜,我過來的時候還沒有成功。”
“二柜他每天東奔西走的,”張瀚笑道:“哪有閑暇弄這東西,釣不上來才是真的。”
張瀚看了一眼廊檐盡頭,揮了揮手。
所有人都退向了二十步之外。
楊秋這時才走到近前來,向著張瀚抱拳一禮。
張瀚點點頭,說道:“京師的事情怎樣了?”
“才剛發動而已。”楊秋道:“六月初十日,左副都御史楊漣至會極門遞奏疏,彈劾廠魏二十四宗大罪,如迫害先帝舊臣,毒殺今上之子,干預朝政,毆打大臣,迫死后妃等事。名字就是: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賢,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內,亦但知有宗賢,不知有陛下……”
“潑臟水,挑撥離間,夸大其辭。”張瀚評價道:“東林黨的君子們也沒有太大的長進啊。”
“可不是。”楊秋臉上也露出鄙夷的表情,他道:“正如大人所說,東林黨以為用彈章和造聲勢就能拿下魏閹,既小瞧了魏閹,也小瞧了今上。”
“他們以為今上還是天啟元年的那個小孩子呢。”張瀚面無表情的道:“近來如何?”
“皇上擲回彈章,嚴詞痛批上疏的東林黨人……事情是真的鬧大了。”
“無妨。”張瀚指示道:“繼續盯著,這事兒是朝廷內爭,要緊的是要查清楚是否有人要針對我和裕升,如果沒有就只在岸上看熱鬧就好。”
楊秋點了點頭,又唆了下嘴唇,說道:“京城里的王發祥來信說起那邊的事,屬下已經再三叮囑過他,京城這一場大風波咱們不要買注下注,擺出事不關已的樣子來,東林黨就算如大人預料的那樣落敗,以其在各地的根基,將來也很有可能再起,我們和閹黨已經做了初步的切割,沒有必要再趟這一個渾水了。”
“說的很是。”張瀚拍拍楊秋的肩膀,笑道:“你是歷練的越發象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