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穆哈連向岳托道:“奴才觀明軍陣列異常齊整,進退有序,絲毫不亂,我軍不宜輕動。”
穆哈連以做戰穩重著稱,此前在三叉河一帶守備軍堡,捉捕了不少明國人和蒙古人,受到努兒哈赤的贊賞。
副將葉臣道:“奴才贊同穆哈連的話,倉促進攻,騎陣破敵并非明智之舉。若步陣,敵騎完整,容易被其包抄我左右兩翼,也會被其兜回后陣攻擊無馬跟役和漢軍。”
岳托從剛剛雙方進和退的動作來看,感覺到這股明軍絕非易與之輩,堪稱勁敵,他對眾人道:“我軍下馬列步陣,若敵來攻便與之步戰。”
“善。”碩托大為贊同。
薩哈廉也并未反對,他的戰場經驗也是十分豐富,在后金的征戰史上立功不小,但在十三山的戰事上他碰了一鼻子的灰,由此對自己的指揮能力產生了一些懷疑,在重大的決策上,他就以聽為主了。
大量的披甲兵開始下馬,旗丁們和漢軍在陣列中飛速向前,每人牽著七八匹馬站在陣列之中當馬樁子,他們要防止戰馬受驚亂跑,如果一會步戰打起來又擊退了明軍的進攻,他們要在第一時間將戰馬送到披甲兵的手中。
披甲兵們都疲憊了,他們坐在地上喝水,用女真話或蒙語交流,所有人都感覺對面的明軍是勁敵。
不少披甲兵眼中都有嗜血渴戰的光芒,如狼一般。
他們并不畏懼強敵,相反感覺有些興奮,正常的情緒不該如此,善戰的人也并非嗜血的瘋子。但對面明軍的甲胄太鮮亮了,每個人都渴望能擁有這樣一領堅固又漂亮的鎧甲。
白甲們奉命跑在一起,這一次集中了兩紅旗三百五十多名白甲,這是一支了不起的力量,幾乎每個白甲都是旗丁中的佼佼者,他們身形異常壯碩,由于平時的待遇和伙食很好,幾乎每個人都是鼓鼓的滿身的肌肉,他們穿著亮銀色的鐵甲,每人的甲胄都磨的雪亮,他們的衣袍被肌肉撐起來,看起來象行走著的人形怪獸。
白甲們均是面露兇悍的光芒,他們不象普通的甲兵那么樂觀,因為他們打的仗更多,見識和經歷遠非普通甲兵可比,他們感覺到會有一場惡戰,一般白甲只有在戰事有可能不利或是面臨苦戰時會被集中使用,在關鍵時刻當成殺手锏猛擊出去,在正常的戰事中,白甲三五成群在隊伍之中,督促甲兵和旗丁奮戰,他們會被當成督戰隊來使用,只有當真正的惡戰來臨時,他們才會如現在這樣被集中在一起。
白甲有兩個纛額真,他們都在中間的大旗下聽命,所有的白甲都很自覺,他們不僅坐在地上回復體能,還在不停的喝水和拿出隨身的食物來吃,一般的士兵在這時都吃不下東西,白甲們保持著冷靜,他們目光兇悍而漠然,他們都知道在戰場上激動時沒有用處甚至是有害的,普通的士兵可以激動,他們這些精銳中的精銳卻是一定要保持冷靜,他們也完全做得到這一點,每個白甲都是身經百戰,可能身上千瘡百孔傷痕累累,長久的戰場經驗叫他們心志無比堅韌,也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做最適合的事。
整個女真陣勢很快就擺開了,兩紅旗為主的將士原本就是在本旗配合慣了,左翼肩,左翼末,右翼肩,右翼末,再加上甲喇底,一排排的披甲兵擺開一個個橫陣將中軍掩在身后,兩翼稍稍靠前,中軍稍稍靠后,一個個數百人的陣列彼此相連,旗幟彼此呼應,將士們就在旗幟下被各自的拔什庫和牛錄額真拘管著待命,從左右翼往中間是中軍指揮機樞所在,漢軍和旗丁中的射手就在步陣之后,他們都已經全部擺開了步弓,預備一會和甲兵一起應戰迎敵。在后陣則是大片的旗丁和漢軍裹挾在一起,各牛錄額真被甲喇額真和那些掛著游擊,參將,副將的女真和漢軍軍官們統帶著,如果在中軍看向四周,就可以看到一個個甲兵就在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均有陣列。
一個頭戴明盔身著暗色鐵甲,頭頂纓盔,背插小旗的拔什庫帶著兩個相同鎧甲的同伴,十余個穿著泡釘綿甲的甲兵一起從陣中策馬而出,另外多股的小股騎兵也在陣中沖出,共有五六十人的游騎在陣前游弋,向明軍所在的方向移動過去。
“東虜是擺開陣勢等我們來攻。”王敬忠對朵兒道:“今日之事,并無會戰的必要,請指揮大人明鑒。”
另一個大隊指揮也道:“這仗能打能不打,如果考慮到我們和東虜還做買賣,今日戰事之后若是消息走漏,又是狠狠得罪了東虜一次,若貿易斷絕,軍司就更被動了。”
朵兒橫了這個大隊指揮一眼,罵道:“你狗日的少管閑事,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咱們干軍隊的首先考慮的事情是打仗,別的事咱們不必多管。”
牛欽忠道:“還是要小心,萬一把東虜打急了,往下去一直找咱們的麻煩,軍司可饒不了咱們。”
“老子才是團指揮。”朵兒徹底惱了,怒罵道:“你們這幫狗慫,大人砸這么多銀子給軍隊,不是叫你們這么臨陣膽怯的,你們的話叫士兵們聽著,這輩子也別想有臉再干軍隊,趁早脫了這身虎皮,草原上有的是地和屯堡,你們當個屯長領人種地就挺好!”
眾軍官都被朵兒罵了一頭一腦的屎湯子,各人都窩了一肚皮的氣,銃騎兵第一團原本就被視為騎兵第一精銳,原本也是最早組建的騎兵隊伍,軍中的老兵和有經驗的軍官很多,一直壓著第二團一頭,組建中的第三團更是拍馬也比不上,但后來槍騎兵團的出現就叫銃騎兵團黯然失色了,第一次草原戰事,張瀚被困集寧堡時,周耀帶著槍騎兵四處燒殺搶掠,餐風飲露不懼辛勞困苦,也不害怕被包入重圍,不知道毀了多少牧場和殺了多少牧民,土默特開始的應對失措和騎兵分散,導致徒勞無功,槍騎兵團都是立了最大的功勞。
如果不是馬武等銃騎兵沖入優勢的蒙古騎兵陣中,殺退敵人,逮住了俄木布洪,銃騎兵在第一次的大戰之中,真的沒有什么可稱道的戰跡。
就拿第二次做戰來說,也是乏善可陳,渡河口之戰是李從業大放光彩,槍騎兵團打得蒙古人不敢出青城,就連后組建的獵騎兵營,做出來的成績也是十分的出彩,相比之下,銃騎兵團也就是馬武一伙人足可稱道,而朵兒自己知道,部下在營救馬武等人的戰事中,表現實在不能說叫人滿意……
朵兒圓圓的臉上滿是怒氣了,這幫家伙,實在是太叫人失望了!
眾多軍官都是不語,半響過后,還是老資格的王敬忠道:“既然指揮說要打,那咱們就打,我不信東虜能比北虜強多少,送上門來的首級,咱不要白不要。”
這一下氣氛才活泛開來,牛欽忠道:“東虜敵意明顯,剛剛想撫我們之背,他娘的,咱們也是打老了仗的,能吃他這個虧?北虜也正好識趣,既然跑了,咱們就拿這東虜開刀,打完之后再拔了這狗日的寨子,看以后誰還敢搶咱和裕升的商隊?”
王敬忠搖頭笑道:“咱們是來維持商道的,結果要和買家打一架,這到哪里說理去?”
眾人笑時,朵兒已經開始分拔兵馬了。
銃騎兵團三個大隊,團部有直屬近衛連,還有一個中隊的塘馬傳令兵,還有參謀人員,軍務人員,軍政官和直屬部下,軍法官和直屬鎮撫兵,軍需官和一群干練的部屬,還有一個團屬炮兵連,不過由于路途太過遙遠,大炮都留在了幾百里后,在輕裝突襲的騎隊中實在沒有辦法攜行火炮,就算最輕的火炮也要好幾匹馬來拉,并且對地形要求比戰馬高的多,如果是徐徐推進的會戰,火炮怎么說也要帶上,而且多多益善,突襲時就只好丟在后方。
三個大隊,加上團部人員,一共是三千六百多人,不到三千七百人,在決定攻擊時,銃騎兵團當然還是要用自己最擅長的拿手好戲:狂飆猛進,突入敵陣,以火器先打亂敵陣,然后用馬刀來回沖陣,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
王敬忠奉命領著自己的一大隊在左翼擺開,他的部下是八個連隊,分成三個營,第三營并未滿編。
每個營三個連,每連三個中隊,每中隊四個小隊,每小隊連隊官在內十二人,層級分明,除此之外,還有大隊直屬塘馬傳令,護衛,參謀,軍政人員等在內的一百五十人左右,整個大隊一千三百多人,在銃一團三個大隊中人員最多,幾乎已經是滿編了,第三大隊才六個連,編成兩個營,人數比他少的多了。
因為人數多,又是老牌部隊,第一隊被編在左翼擺開,一會馳騁進攻時,左翼是斜線中角度最靠前的,也是最先突入敵陣的部隊。
王敬忠的心思有些沉重,他感覺眼前的東虜比北虜要難打的多……首先是甲胄,前幾排的東虜幾乎都是鐵甲在身,鐵盔鐵甲,長刀鐵槍,跑動時有一股難言的彪悍氣息,后幾列的東虜也多半有綿甲或鎖甲,相比來說,北虜就是一群叫花子,一千人中也沒有幾個披甲的。
但此時不打亦得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