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明白”過來,臉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眾人都有些懊悔,不管動手的是朝廷還是某個親藩勛貴,自己這不是蠢到被人當槍使了?
能在和裕升寄存銀子的多少都是有些本事的中等以上的商家,這些人要么有背景,要么是十分的聰明人,到這時眾人多多少少都明白過來了。
信王因為赤膊上陣,這時更是被眾人在內心鄙視著。
銀子照樣還是取,到了午正前后,一直等候的人都是又累又乏,不少人坐車或騎馬離開,也有相當的人困在這里,取銀子的人太多,還有正常來提貨的車馬,別的商家也有不少辦貨的,加上看熱鬧的,街道上不說是水泄不通,也是擠的要命。
那個撫寧侯府的虬髯漢子一直沒雇到車馬,想去找人幫忙又放心不下銀子,他急的滿頭大汗,心中異常郁悶。
看看取銀的人多半都已經成功取兌了銀兩,虬髯漢子突然大叫道:“他娘的,哪個王八操的造的謠言,戲弄老子!不取了,老子要存回去!”
這廝定然不是純粹的商人,估計是撫寧侯府的親族一類的人物,出來拋頭露面打理生意,不一定要多精明,勛貴家族一般沒有人敢惹。這人是個急性子暴脾氣,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便是開始提著銀子回到帳局柜臺那里。
“劉掌柜!”虬髯漢子大叫道:“我這銀子還要再存十來天,存不存?”
“存,當然存。”劉吉笑容可掬的道:“開門做生意,不管存還是取,本店帳局都可支應,請眾位東主放心。”
到傍晚時分,擠兌潮終于結束了,不僅沒有再聞訊跑來的商家,甚至還有一些商人和虬髯漢子一樣,選擇了繼續信任和裕升。
這樣的人還不多,存回來的銀子不到三萬兩,但這是一個很明顯的風向標。
畢竟這樣的擠兌潮還沒有結束就人心就已經回流,這真是相當的不容易了。
在眾人的罵聲中,史從斌一臉羞愧的從人群中擠出來,他一臉蒼白的回祥符會館。
身為一個商人,雖然不是純粹的商人,做這種挑動風潮,背信棄義的事,實在是有違自己的人生信條,況且就算是從書香門第的角度來說,這一次的事情也干的實在不地道。
回到會館之后,史可法已經在會館里等著,一見叔父的臉色,史可法便有些不安的道:“二叔,是不是事情有不妥之處?”
“唉……”史從斌長嘆道:“憲之,你以后好好當官吧。家族經商以后怕是要艱難了,不過這也很不和你相干了。”
史可法知道事情必定不順,但沒有想到自家二叔居然會有如此說法,當下便是呆滯住了。
“無妨,小事耳。”
聽了史可法的匯報,汪文言云淡風輕的道:“張瀚并和裕升不過是小患耳。待朝綱重肅,大政重被吾輩君子掌握,對付他們,不過翻掌事耳。”
史可法面色有些難看,這一次他聽汪文言的話,挑動了自家二叔出頭對付和裕升,結果現在看來十分不理想,還白白叫自家二叔往死里得罪了和裕升,并且肯定會影響史家在商界的形象和名譽,損失十分慘重。
他自感對不起二叔和家族,不料在汪文言這里,居然只是一樁不起眼的小事,人家根本就沒有怎么放在心上!
史可法強捺怒火,說道:“只是這樣一來,我家二叔得罪和裕升不淺,其在河南各處也有不少分號,勢力不小。”
“這事容易。”汪文言也不愧是東林核心智囊,略一思忖便道:“知開封府李思也是我東林人物,待我修書一封,請他照顧史家生意便是。”
史可法深吸口氣,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史家日后在商場上定然不受歡迎,只能依附官府,做一些官府層面上的生意,免得一落千丈,弄到血本無歸。
他內心也有些瞧不起汪文言,因事與和裕升交惡,先后多次對和裕升下場,到目前為止都以慘敗告終,以東林黨智囊的身份,動員的政治資源豈是一般人敢想象的,結果對付一個商人卻是屢次以失敗告終,著實令人懷疑他的能力。
史可法又想起東林黨近來所有的行動都是汪文言主導,其余人等只是配合,心中越發不安和擔心起來。
“砰!”
信王手中的成化斗彩杯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砸成粉碎。
幾個王府宮女戰戰兢兢的進來,開始在地上清掃。
她們不敢不掃,雖然信王可能會遷怒她們,但當信王怒氣發過,注意力轉移看到地上還是一片狼藉時,彼時會怒氣更甚,負責灑掃的她們會更加悲慘。
還好信王沒有注意到這些卑賤的都人,他只是盯著曹化淳,口中喃喃道:“和裕升就這樣過關了嗎?”
“也未必……”曹化淳抿著嘴唇道:“和裕升在北方絕不會才這么一點帳,而他們不停騰挪銀錢,銀本不足是肯定的事,擠兌這事,就是在乎人心,人心不穩,不管怎樣都會導致擠兌,往下去,還有各大州府的關口要過,另外他們把別處存銀都取來用,日常維持開銷怎辦?總之奴婢敢斷言,和裕升這一關還沒有過去,事情尚在兩可之間。”
“你說的是……”信王稚氣猶存的臉上掠過明顯的戾氣,他喃喃道:“如此蠹國奸商,絕不會叫他們有好下場!”
信王又道:“曹伴伴在外頭要用心打探此事,孤對此事,很感興趣!”
曹化淳低頭不語,信王在有些事情上過于相信東林黨的立場,也過于堅持自己并不成熟的判斷,其實和裕升在早前很明顯的向信王表達過善意,就算信王明顯的反應冷漠甚至仇視之后,和裕升也仍然視為親藩的身份,該有的贄敬也并未減少。
但信王一旦對人心中有了成見,就似乎再難更改,對普通人來說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對一個政治人物來說就是比較致命的缺陷了。身為上位者,絕不能固執已見,也不能以成見看人論事,信王無儲君之名,有儲君之實,曹化淳相信,一旦信王上位,和裕升與朝廷之間現在僅有的這一點默契,一定會蕩然無存。
“軍司是有多缺錢?”
李平之瞠目結舌,一臉難以相信的表情。
少年時在新平堡過苦日子,不過童年和少年的記憶并不深,最近這些年的記憶卻是生活無憂無慮,日子越來越富足。特別是進入學校之后,一日三餐都是學校供給,優秀的學生還會有大量的零花錢,父母在和裕升的體系內也有薪餉可拿,生活自是越來越好。而和裕升在他心里當然也不是普通的商行,而是等同于大明朝廷一樣,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說,和李平之經歷相同的青年們多半是認為和裕升比大明朝廷更加富裕的多。
事情是很明顯的,大明朝廷治下的地方是何等窮困,那些每個月只能領幾斗米的小吏,那些下鄉勒索才能活的下去的衙役和幫閑,那些窮困無比的邊軍和更加窮苦的驛夫,還有一年難得吃一回白面的普通農民……可能萬歷年間的江南百姓因為隆萬開海而變得富足,而北方則因為小冰期加上通貨膨脹,生活反而遠不及當年,最少在李平之等人的記憶之中,和裕升等于富足,等于財力雄厚,而朝廷則是窮苦和貧困的代表。
眼前的一幕算是震懾了李平之一把,張續文則是鎮定的多,他看了看車隊和龐大的押送人員,苦笑著道:“今年有財政虧空是早就定局了,但沒有想到居然會到這種地步!”
“好了。”李平之已經鎮定下來,他道:“我們去看看是誰來接銀,也打探一下消息。”
來接銀子的當然是王發祥,可想而知,軍司知道臺灣這邊送來六十來萬銀子是何等的驚喜!張瀚和孫敬亭李慎明等人已經準備分途離開李莊,結束這一次的內地之行,結果在接到緊急塘報之后,張瀚閱后大喜,李慎明和孫敬亭也是喜出望外……當晚眾人合議,感覺缺口還是不小,張家口的商家雖然已經有大量人跟進,但想憑些籌集數十萬兩銀子還是困難了些,李慎明已經提議由自己帶頭捐助,帶動天成衛馬家和蔣家,張家,還有靈丘李大用等有實力的大家族一起捐輸,如果大家都跟上來,幾十萬兩唾手可得。
但孫敬亭則以為不妥,如果張瀚不愿意克扣部下的薪餉來度過難關,那么從自己體系內勸捐,比起克扣部下薪餉有何不同?甚至更加惡劣。克扣還只是暫扣,勸捐卻是叫人家白拿出銀子來,這些人在和裕升體系內有地位,有豐厚的收入,也是因當初加入商會,眼光好,敢投入,現在的收入是他們的回報,張家口的商人自愿捐錢則是需要加入和裕升的敲門磚,情理之上,兩者完全不同。
張瀚支持孫敬亭的見解,三人正吵的不可開交,塘報一到,則所有問題和麻煩都解決了,三人當然都是大喜。
結果張瀚硬是耽擱了一天,召集軍政財務人員開會,通報此事,然后中午宴請中層以上人員燕飲,幾個大佬都喝高了,也算是和裕升內部難得一見的奇景。
然后就是軍令司調配,財務方面根據各地帳局的透支數目做好計劃……擠兌潮確實是開始往南蔓延了,在接到臺灣的報告之后,軍司幾乎是一瞬間就把所有的銀子分配到位,張續文和李平之看到的情形便是軍司調配之后的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