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通說完之后就態度堅決的道:“在下認為這一條絕不能談!”
張續文和李平之面面相覷,半響過后,兩人竟是哈哈大笑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李平之止了笑,搖頭道:“無妨,這一條可以答應他們。不過最好是爭一爭,做出絕不情愿的樣子來,好教毛文龍以為咱們吃了大虧,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應他們就好……放心,這船不要說他們,就算在福建廣州,造船工匠最多地方的省份,想仿制出來也是千難萬難的。”
“竟是如此嗎?”韓通有些擔心的道:“會不會太托大了些?”
“這是時代的差距。”李平之感慨由之的道:“也怪不得毛文龍和韓兄不知道,技術的差距有的可以彌補,有的卻是短期內難以追上來的。你們不知道咱們大人,為了彌補造船之事上的差距,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和心血,東江鎮想仿制?只能說是笑談了!”
幾十個工匠跪在地上,各人都是戰戰兢兢的樣子,叩頭之后,都是把頭低著,沒有人敢抬頭看毛文龍。
這些工匠都是逃難的遼民中選拔出來的,原本都是各衛所或遼鎮將領所用的工匠,戰亂之后,普通百姓和軍戶逃亡,這些匠戶當然也跑出來了,到東江后,由于工匠短缺,這些匠人都又被集中在一起使用,所做之事,多半就是打造刀槍弓箭,修補將士鎧甲等事,東江鎮當然不可能有什么工坊一類的東西,鎧甲也不能自制,只能修補。
平時這些工匠都是住在棚戶區,根本到不了核心重地,東江鎮和別的明軍軍鎮一樣,地位最高的當然是將領,然后是各將領的幕僚文吏和內丁親兵,然后是普通營兵和普通的軍戶百姓,然后才是匠戶,如果說正常的社會階層是一個金字塔,塔底的人數應該是最多的百姓和軍戶,但在軍鎮之中,最底層的恰好也是人數最少的匠戶,他們的生活狀態比軍戶還差,在東江這里好歹是因為匠戶緊張,這些人好歹有口飽飯吃,比起以前的待遇反而好些,但這些匠人也絕想不到居然有被毛文龍召見的一天。
“爾等既受我東江庇護供養,”毛文龍沒說話,毛承祿對這群工匠厲聲道:“就得好生效力,不得懈怠荒疏,爾等所長不過就是手中技藝,既然能造普通物事,也曾有人造過小船,想必多學多看也能造大船,底下十余日你們可以天天去和裕升的大船上觀看,連內艙亦能進,各人好生學看,記住船只骨架構造,然后大帥撥給應用之物,你們于港口之處試造那和裕升的大船。”
毛承祿看看底下戰戰兢兢的工匠,口氣和緩一些,說道:“爾等只要實心做事,大帥也不會吝惜獎賞,自今日起,你們每人每月可領精糧一斗,造船成了,每人均能賞銀五兩。”
對東江將帥來說,這是相當的重賞,皮島和東江鎮控制區一直都有糧荒,朝廷只有少量內帑用來養兵和打造兵器,登州和天津那邊支持糧食雜物,自己做買賣貼補一部份,三樣加起來仍然是杯水車薪,加上在朝鮮境內屯田和勒索朝鮮也仍然不夠,遼民饑餓困苦十倍于逃難之前,每年冬天都是嚴峻的挑戰,相比較而言,這些匠戶如果能獲得精糧的供給,最少能保證自己和家人不餓肚子了。
匠人們果然心動,一個個趴在地上叩起頭來。
毛文龍沒有在意,這畢竟是小事,他已經努力使和裕升妥協,放開船艙內部由東江鎮派人去學習,想來仿制不難,所需的不過是鐵釘索具船帆木頭桐油等物,這些物品要多少有多少,想來造船并非難事。
不僅是毛承祿,還有陳繼盛,張盤等毛文龍的心腹將領已經預定了新船,毛文龍當然一個也不打算給,這船是利器,而且他還要想辦法鑄造大炮,相比船只來說,毛文龍感覺鑄炮才是難事,而且費用極高,不過既然有了船,總得想辦法把炮配齊,一旦造出幾艘海上的那種大船,到時候再與和裕升重新掰扯一下這一次的事情。
溫忠和禿頭等人已經回十二團駐地去了,由于東江鎮同意了讓開寬甸以前的防區,其主力要么到鐵山和義州一帶,要么往鳳凰城一帶移動,寬甸以北到牛毛寨和阿布達里崗并原董鄂部所在地方皆是由十二團來負責,這樣十二團的防區擴大了好幾倍,頓時壓力倍增,溫忠等人哪敢耽擱,已經急趕回程去布置防務去了。
陳、良策和其部下則已經在數日前趕來,并且上了鎮虜衛號。
由于知道此去臺灣,南下數千里的海島,在唐人看來湖廣地方都是煙瘴地面,到了宋時才開湖廣,到大明時福建兩廣仍然被視為邊遠之地,只是官員貶斥改為貶到云貴而已。而臺灣此時是標準的化外之地,極南海島,不是窮困潦倒無以為生的遼民誰又愿遠去數千里的異域海外,陳、良策家人一直哭哭啼啼,陳、良策心中也是酸楚,只是自己做的選擇,也只能自己扛起來,好在性命是保住了,將來或許也有可能再回遼東……
“陳兄不必如此。”雖說當初沒有保全陳、良策性命的決心,張續文心里對這個文官功臣還是很欣賞的,當年遼東亂起,女真兵鋒之下人人驚惶失措,陳、良策能在那個時候毅然反正,還是頗為需要膽氣和忠義之心的,看到陳、良策倚著船舷一副悲傷難以自抑的模樣,張續文安慰他道:“臺灣情形絕非老兄想的那樣,到了你就知道,說實在的,比遼東這邊強太多了。”
“這個在下也聽說過了。”陳、良策按協議已經是個死人,人都死了,也就談不上什么官不官的,諸如下官本官一類的稱呼也就免了,當下苦著臉道:“貴號在那邊已經經營很久,聽說島嶼氣候溫潤,土地肥沃,野物眾多,去了的人有人帶信回來都夸的如天上一般,在下亦不是怕去吃苦,只是故土難離。而且,遼東這里面臨建虜威脅,在下是個愿意做些事情的人,不想混日子,一想到此,心中可是難受的很。”
張續文正色道:“陳兄既然隨我們去臺灣,以陳兄大才,我們怎么會叫你混日子?那邊說是我們的基業,其實西班牙人,荷蘭人都在覬覦那個寶島,這些泰西人老兄可能不知道,論起惡行不在建虜之下。”
張續文將西班牙人在呂宋的歷次對漢人歷次的大屠殺說了,陳、良策聽的大怒,兩手拍著船舷,說道:“恨我大明近來國勢衰微,否則的話皇帝很該起大兵,徹底剿滅那些丑類!”
“這事就不等朝廷做了。”李平之在一旁毫不客氣的道:“咱們和裕升包了!”
陳、良策這時才認真的打量著兩個年輕人……一個深沉內斂,一個銳氣十足,但毫無區別的就是兩人眼中的昂揚斗志與那種自信的氣息,再看兩人身邊的和裕升諸人,幾乎都是一般無二的神情氣質,陳、良策恍然有悟,自己以前局限于東江和登萊,居然忽略了身邊這么強悍的勢力,能作養出眼前這么多人才的組織,能駕馭這么多罕見的英才,那個張瀚,究竟是何等強悍的人物?
這時皮島的工匠們又走了過來,吸引了和裕升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日大艦就要揚帆啟航了,按照與東江鎮答成的協議,大船在停靠的這十來天這些工匠每日都可以上船來觀看各種構造配件,甚至對他們的提問也是有問必答,絕不藏私。
今日是工匠們最后一次上船,所有人都是竭力觀察船身構造,前幾日他們還曾坐小船到船身四周觀看,有些造過船的,還跳下海到船底摸看了半天。
在和裕升眾人眼前,這是一群叫花子一般的人群,衣衫襤褸,神色枯槁,人人身形瘦弱,似乎一陣強風過來就能吹倒了他們。
在叫這些人造船之前,工匠們在皮島上每月只有粗糧可領,配野菜成粥,勉強果腹而已。近日出精糧,但工匠們多半要家人要養活,想要暢開肚皮吃飯仍不可能,只是相比較以前可以吃的更多更好一些。
短短十來天的“好日子”過下來,這些工匠臉上居然都長了肉,也有了血色,比起此前骷髏一般的模樣確實強了很多。
“小人們多謝大人們近來照顧。”
過了一陣子,大船預備起錨升帆時,一個工匠頭子帶著人走到李平之和張續文面前,眾人跪下來叩頭致謝。
張續文看著這些人,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他道:“爾等怕是造不出這船來,若毛帥革退你們,可到和裕升這邊來,我們定然會收的。”
這些匠人心里原本也是清楚的很,不要說叫他們看十來天,就算再看一百天也是白搭,根本不可能造的出來。
這船的造法和中國的船只制造工序完全不同,而且用料和作工十分復雜考究……和裕升有那么多優秀的技術人員加上俄羅斯人,修補這艘船就用了兩個月,英國人造海上君主號用了近兩年的時間,西式風帆戰列艦哪有那么容易造出來,這艘船就算小一些,工藝品質是和大船一樣的,一群普通的工匠,其中只有幾人是遼南的匠人,造過官用的小船和漁船,這樣的水平想憑著十幾天的觀察學習就造出蓋倫船來,毛文龍等東江高層還真是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