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和馬士英也是機緣湊巧才湊在一起,兩人的‘交’情并沒有表現的這么深,但錢謙益苦于鄉居之后用銀的地方太多,所以要找點‘門’路多賺銀子。
錢家其實是無錫巨富大家,數年后錢謙益起復,進京時帶了兩萬銀子,遍賄百官,后來會推果然成功入閣,結果被人告發,崇禎大怒將錢謙益貶回老家,又一次回家冠帶閑住,這一住就徹底住傷了,一個政治新星兩次閑居,第二次還是和賄賂丑聞有關,等閑人都翻不了身,就算是錢謙益后來成為東林領袖和核心,成為萬千士子心中的偶像,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在家閑住,寫詩賦詩,與文林中的名士們往來,甚至狎游秦淮河上,娶名妓柳如是為妾,這些事,一個有志于仕途,一心想做大事情的官員是做不出來的。
名士風流,但大丈夫想要的是權力,想要的是宰制天下,光是有詩有酒有‘女’人是滿足不了錢謙益這等人的。
考慮到鄉居無聊,而且手中有銀本,此時江南各種辦工場興實業的風氣很濃,除此之外就是投銀子出海,買船雇傭船長,從進貨到出海不必船主股東‘操’太多的心,只要不沉海或是被海盜所搶,在家安心等著分銀子就可以了,錢謙益原本還要考察相當長的時間才會下定決心……辦工場他是絕不會干的,他對政治還有野心,還要“養望”,成為一個工場主,那絕不是明智之舉。
“我打算拿兩萬五千出來。”馬士英道:“還有三人。”
錢謙益道:“寒舍近來用度頗多,不過還是能拿兩萬五。”
“很好。”馬士英舒展眉頭,說道:“我二人便是五萬,那三人家資并不在我二人之下,湊起十萬是很輕松的事情。”
“十五萬兩,買大海船,雇傭船長水手,辦貨,十萬不到便夠了,還剩下五萬,便是撫恤銀子和下一趟的使費。”
馬士英臉上‘露’出狠‘色’,顯然也是下定了決心。
錢謙益也是一樣,兩人都是‘露’出狠辣之‘色’,一點兒也不象溫文儒雅的士林領袖的形象了。
錢謙益道:“若不是和裕升有海事險,咱們是沒有辦法下定這個決心。縱然是說有這個海事險,仍然是要小心翼翼,多備股本資金,一趟不行便再來一趟,只要成了一趟,本金就全回來了!”
海事險,就是和記商業險之下的一個特殊的險種,針對的當然就是江南的大海商。
閩浙商人,原本就知道海貿是怎么回事,加上和記的船隊就在海上收平安狀,推出海事險之后不會遇到大的‘波’折,相信會從者如云。
而江南也是對外貿易的重鎮,核心區當然是南直隸地方,然后外延至浙江,湖廣,江西等地,都是有相當多的貨源對外貿易。
最吃香的幾種貨物,無非就是茶葉瓷器生絲這幾樣,只要貨備齊了上了船,到了南洋各處都是到地頭就能出手,而且是好幾倍的利潤,西班牙人,荷蘭人,葡萄牙人,也會把這些貨物源源不斷的送到歐洲,一直到二百年后,中國的對外貿易始終是出超,茶葉和瓷器這兩樣拳頭產品就是貿易的暴利來源。
海事險,究其實里就是和記保險業務的一種,也是通過對臺灣和平戶一帶航線的研究,軍司感覺有賺不賠,所以才毅然推出。
只要投保,船只遇險,不管是被搶還是海難,和記都會賠付。
有賠三成的,也有賠五成的,也有包賠全部,包括船只和貨物估價之后的全部貨值。
只要投保便能理賠,當然,賠的越多,保值就是越高。
比如一艘船加貨物值六萬,投保全賠,便是和記照賠六萬,然而保費就得五六千兩銀子,加上買平安狀的錢,船只出海時,就得先開銷一萬兩出去。
按貨物值三萬兩算,到地頭出脫了最少能拿回六萬,去掉一萬,還是穩賺不賠。
可以說,和記在北方推出保險,賺的只是小錢,一個月能多賺三四萬兩銀子,一年數十萬兩入手。
海外的海事險,才是和記推出保險業務的利潤大頭。
這個時代,每年涌入中國的白銀都是按千萬兩來算的,根據后世學者的推算,明末到清中期,由日本到中國的貿易線路涌入的白銀就是六千萬兩。
由葡萄牙人轉手或是直接‘交’易帶進來的南美或南洋和日本的白銀,加起來是五千萬兩。
由荷蘭人轉手或直接帶來的白銀是一千三百萬兩。
通過日本人和第三國迂回進入中國的日本白銀是三千萬兩。
加上西班牙人和東南亞等貿易線路進入的白銀,估算從明朝隆萬時期到清朝中期,進入中國的白銀總數是三億萬兩左右。
其中相當大的比重就是隆萬到崇禎和南明時期。
清季由于早期殘酷的禁海和貿易的收縮和保守政策,其貿易量是跳崖式的下降,可以說,大量的白銀涌入就是在隆萬到南明時期這幾十年的時間內。
而其中大半的白銀涌入是在江南之地為主,可想而知,這幾十年間,江南一地積聚了多少財富?
賺北虜的錢是馬市,晉商因此而‘肥’,可是北虜和東虜加起來有多少?
未必有江南的一個零頭多!
這也是張瀚在幾年前,咬緊牙關,寧愿熬著也不愿放棄臺灣布局的重要原因!
臺灣那邊,現在收平安狀只是稍有回饋罷了,要是擊敗了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把南洋和日本貿易線路壟斷下來,一年是多少萬兩的利潤?
鄭芝龍都能賺千萬身家,張瀚的和記,十年之后,不能一年賺千萬嗎?
這還只是個設想,不過江南的財富,似乎就不必等十年之后了。
說是去江南搜刮,連萬歷皇帝以天子的身份都做不到,和記就更別惦記了。
在商言商,還是以商業上的手段,把江南人的財富,取出來這么一點,這樣的手段,最為高妙。
所以,和記商行‘挺’進南京,設立分號,把北方一路到南方的商業保險的事,大肆宣揚,借商人之口的宣傳,比和記自己給自己吹噓,可是要高明百倍。
先聲奪人之后,再推出海事險,事情就算是事半功倍了。
“求田問舍,似乎應該慚愧。”錢謙益又是開始喝起茶來,他慢騰騰的說道:“不過現在的這局面,我輩也只能如此了。”
“牧齋兄的機會應該在將來。”馬士英談妥了一樁大買賣,未來幾年內可能把自己的身家翻番,他的心情極為愉快,不過看著一臉苦悶的錢謙益,還是實話實說道:“今上‘春’秋正盛,對東林一脈又深惡痛絕,我看老兄還是做好等十幾二十年的準備吧。”
馬士英輕笑一聲,又道:“好在老兄起復之時,年不過知天命,為閣臣者,正是好年紀啊。”
大明皇帝一般都是短壽,天啟的年齡雖然才二十左右,不過身體完全談不上有多健康,宮中時有皇帝感染風寒的記錄,太醫院的丹方脈案是允許臣子傳閱觀看的,這一點來說大明還算相當的先進,皇帝的身體時刻有記錄,太醫院怎么用方子配‘藥’也是有標準流程,出不得一點差錯,皇帝的身子怎么樣,臣子通過看這些東西就能大體明白,這一點來說,和幾百年后的情形差不多……政要的身體隨時要向國民公開宣示,以免造成恐慌。
天啟皇帝身體不算健康,加上大明皇帝有短壽的傳統……所謂十幾年后就可能起復,也不算馬士英信口胡說。
聽了這樣的話,錢謙益也就稍覺安慰,確實是這樣,新君即位不管對東林黨是什么樣的態度,最少是肯定不會容忍閹黨再一家獨大下去了,清除閹黨,東林黨肯定能重新奮起,到時候自己以前任實錄副總裁和東林清流領袖的身份,就算不能一步入閣,最少也可以任少宗伯或是大宗伯,而在此之前,所需要的不過就是忍耐下去而已。
“國朝這樣周而復返的政爭,今次不是第一次,想來也不會是最后一次。”馬士英又很象樣子的安慰錢謙益道:“所謂黨爭,你罵我,我罵你,無非是權勢之爭,既然上臺打擂,打輸了認帳,牧老以為然否?”
錢謙益深以為然!
什么大義之爭,搞的那么正氣凜然,其實還不是爭權奪利?錢謙益對東林黨核心的那些人太過好斗真心不以為然,黨爭由來已久,但從未如東林黨那樣不留余地。當然這里頭水也很深,比如東林黨最擔心的就是福王一脈翻案,當初東林起家就是拼了命的反對萬歷皇帝廢長立幼,‘逼’福王就藩,三大案一樁接一樁,東林黨從弱小到壯大,最終在天啟年間成為獨掌朝廷大權的第一黨,主要還是在吃廢立爭儲之事的老本,由于這是極為強烈的心結,導致從上而下都有相當強烈的警惕心理,可以說大明的黨爭越演越烈,萬歷態度模糊,試圖廢長立幼導致文官內部分裂,也是有推卸不掉的重大責任。
“吾輩要且待將來。”錢謙益悠然將手中茶一飲而盡,不過還是對馬士英道:“適才瑤草所說的話,法不傳六耳的好。”
“哦?”馬士英臉上‘露’出狷狂之‘色’,顯然是不怎么在乎錢謙益的警告,不過他還是拱手道:“牧齋公好意,吾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