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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孔宅占地四十余畝,相當闊大,前宅門房,儀門,二門,影壁,正堂,兩廂,左右套院,再往內是內院內堂和好幾個套院,都是一正兩廂的格局,加上后花園,廚房,茅房,馬廄,房舍共有八十多間屋子,加上是軍政司派人重新修葺過的,看起來還真是有點富麗堂皇鐘鳴鼎食的世家深宅大院的感覺。
孫元化看的嘖嘖贊嘆,著實羨慕,這倒也不怪他,在京師這樣常住人口超過百萬的大都市來說,住房問題對官員也是件大事,百姓可以住的差些偏遠一些,官員卻是不得不住的離皇城近些,地點有限,勛貴太監又搶了大片好地方,文官們只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勉力找尋住處,不如意者十之七八,只有做到閣部高官,才會有賜給的宏大宅邸,普通官員,哪怕是四品以上的京堂,住處也是很難如意的。
“我那宅子才兩進,連耳房十余間,家人又多,住著太擠了。”孫元化不停的看向四周,難掩羨慕之情。
“你不說你在京師,我在青城。”孔敏行沒好氣的笑道:“這兩處地方,能比么單說一個琉璃廠,你在京師隔幾天就逛一次,這里可沒有地方叫你逛,書店只有幾家,還是張文瀾特意囑咐叫人過來開的,他說不管怎樣,書店不能缺。”
“張文瀾心胸還是很廣闊的。”孫元化贊了一聲,又道:“尊家人口太少了吧半天沒見幾個人影。”
“拙荊不喜奢華,我也不愛那些虛文熱鬧。”孔敏行引孫元化進了自己書房,叫人砌茶送上來,請孫元化坐下后,才又笑道:“我家才四口人,已經有七八個人伺候,足夠了。再弄下去,不是和勛貴太監們一樣了,我一個讀書人,還是要牢記自己本份的好。”
“嗯……”孫元化拖長鼻音應了一聲,態度相當的古怪。
孔敏行知道他必有話說,倒也不急,向他介紹著自己近來寫的大字,幾份窗課本子叫孫元化年后帶回京師去……徐光啟每常都會寫信來問孔敏行的功課,為了不叫老師失望,孔敏行都是盡量隔一陣子就寫一些,托人帶到京師去,有孫元化來,倒是省事了。
待下人上了茶之后,孫元化沉吟道:“有些話,我感覺應該說,但又怕說了之后你會不太高興……”
孔敏行笑道:“你什么時候學會說客氣話了”
兩人的交情相當深厚,在這斗室之中,連字號都省了,直接你我相稱。
“那好罷。”孫元化正色道:“你在和裕升這里算是相當的得意了,大宅,厚祿,我聽人說你一年能拿幾千兩,是不是”
“這個倒是。”孔敏行坦然道:“我一路讀書出來,家族出力不少,現在除了蔭庇族人免役之外,就是將當初欠的銀子和人情拿俸祿給還了不少,這樣也安心了不少。”
“你的意思,是說不管將來結局怎樣,反正都不必再發愁了,是不是”
“是的!”孔敏行坦然道:“我也勸過拙荊帶著孩子到南方去居住,算是避將來可能之禍,不過,拙荊說如果真有那一天,她是定然要死節的,至于兒女,他們的命數好就會活下來,否則一家死難也好。她有這種見解和想法,我知道是勸不下來的……”
孫元化聽的砸舌不已,不過想想孔夫人的性格也就釋然了,那個婦人確實就是這么剛烈決絕的個性……
孔敏行微笑著又道:“不過看現在的情形,至壞也是壞不到那一步了。”
“得看朝廷多久能再度中興吧。”孫元化也很坦誠的道:“朝廷要是還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和裕升最少也能維持在草原上的格局,若是再出一個張江陵那樣的人物為首輔,十幾年功夫下來重振國勢,滅掉東虜之后,朝廷必定會發大兵北上的。”
“那,幾乎是不太可能了。”
“未必哦。”孫元化道:“孫閣部就是人中龍鳳。”
“呵呵。”孔敏行笑道:“對孫閣部,張文瀾常有議論的……”
“怎說”
“孫閣部長于吏才而短于將才,長于瑣碎而短于謀劃,長于人情而不免法度廢馳,長于謀身而不免失銳氣……今看遼西大局,幾乎都是被張文瀾說中了啊。”
“遼西現在復堡無數,一路北推到錦州和大凌河一帶,一旦重修大凌河城成功,必復廣寧,復廣寧則再控三岔河,東虜又困于遼中和遼南不得復出,這都是閣部之功。安遼民數十萬,復遼鎮兵馬十數萬,使東虜兩年不得窺遼西,寸土未失,這樣的局面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嗎”
孫元化火氣相當的大,孔敏行和他討論別的還好,說起對孫閣部的評價,而且不是那么恭謹,這叫他火冒三丈,他又是直爽脾氣,當下便是氣爆了的模樣。
“我們好好說話……”孔敏行倒是很鎮定,微笑著道:“我們討論這些一定不要離開一個原則,這也是文瀾說的,遼西是屯田的太平地方,還是戰場前線”
“這……”孫元化遲疑道:“當然是前線。”
“既然是前線,”孔敏行道:“孫閣部可曾有過實在的戰績這數年來無非是虜騎不曾真的西向,練兵十幾萬,未嘗實戰,修堡數百,若兵不堪戰,則堡有何用”
“這過于求全責備了吧!”
“不算求全責備啊。”孔敏行態度溫和,但也是相當堅持的道:“如果閣部大人一邊編練大軍,一邊派將領持續率少數精銳出兵騷擾,編練兵馬,總要有實戰的,這幾年御史攻訐不少,雖然有不少黨爭和臆測,也是因為閣部大人的大方針確實還是有問題的。如果說困難,東江豈不更困難毛文龍率二百人至敵后,到現在已經有戰兵數萬人,而且持續不停的派細作投毒用間,派小股部兵與虜交戰,陸續也有幾百顆直夷首級交上來了,另外還在袁公的調派下和水師登州鎮一起騷擾遼南,收復旅順,一度收復金州,使建虜兩藍旗和兩紅旗不得不在遼南和寬甸一帶駐防守備,遼西大軍十幾萬人,用餉最高過五百萬,全用來修城鑄炮實戰在哪里呢而其實還是諸將沒有信心,不敢出戰,閣部大人為了恩結于下,對遼西將門根本不敢觸動,只是推一個馬世龍出來有何用修堡不戰,便是長于吏才而缺將才,不能打破將門藩籬,逼迫諸將主動出戰,就是長于人情而不免廢馳法度,而久駐關門連寧遠也不肯去,更不要說去錦州或是大凌河一帶,比起當年熊公經略遼東時的勇氣實在相差很遠,而且從天啟二年至今,已經上了數十疏請歸京師,近來上疏已經在辭官,這就是長于謀身而失銳氣,初陽,可能我說的太直白,也有些刻薄,畢竟孫閣部對穩定遼西大局是有功的,但我敢斷言,這樣一年幾百萬砸在遼西,各處分潤這么龐大的財富,各方勢力已經根深蒂固,一旦閣部如愿去職,則遼西誰能復制這些將門和相關的官吏到時候遼西必成藩鎮,而且反過來挾持朝廷……”
“夠了,夠了!”孫元化面色相當難看,擺手止住了孔敏行。
遼西軍只修堡不出戰,這是事實,用餉過多,乃至朝廷不能負擔,孫承宗今年主動削減軍餉,一共才減了不到二十萬兩,連零頭也不夠。另外就是孫承宗的調配之功還不如袁可立,雖然從孫承宗到李邦華再到袁可立都是彼此配合行事,但水師和登州,東江,這些地方都是袁可立直接調度,而不需要經過孫承宗的允許和批準。還有就是孫承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確實是接連不停的在上疏請求離開遼西,怎奈天啟皇帝對這個師傅無比信任,加上這幾個大的戰略態勢轉好,所以皇帝認為孫承宗不能離開,有他在遼西就安若磐石,所以孫承宗一時脫不開身,只能繼續呆在遼西困守。
而對孫承宗來說,一身所學最好還是在朝廷中樞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現在他已經是大學士,東林與閹黨的大戰之后孫承宗是東林黨碩果僅存的大佬,有他在也等于在朝廷中樞有一根定海神針,除了對東林一脈有幫助外,對孫承宗自己的發展當然也是重新回到內閣更好,在遼西雖然一言九鼎,但畢竟遠離中樞之外,在士大夫心中,內閣才是真正施展才華抱負,是對整個大明負有責任的地方,在地方上為經略,畢竟還是差了一籌。
這些細微的心思,孫承宗不可能不與孫元化詳談,不過孫元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對此時孔敏行的分析甚至指責來說,孫元化從情感上當然接受不了,不過從現實上來說,他也是明白孔敏行說的是事實。
孫元化余怒未消,怒氣沖沖的道:“閣部做的不好,難道靠毛文龍或是沈從容,或是你們的張文瀾就行”
“我們和裕升一定行。”孔敏行不急不慢的道:“數年之后,復遼的一定是和記的商團兵,這個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