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所有人恨不得河上的人能立刻漂到這邊來,不要被河水沖走,也不要被對岸的女真人給射死。
對岸的騎手們果然也發覺了河中的變化,騎兵們再次鼓噪起來,他們挾弓引箭,向著河邊沖過去,有幾個騎手可能憤怒剛剛對岸的喝罵,一直騎馬沖到水里,沒到馬腹后才感覺不對,趕緊又退了回來。
多半的騎手都停在河邊,馬蹄沒入水中,向著相隔不過三四十步寬的河面攢射,他們多半用的輕箭,采用平射的辦法瞄準,哪怕是余丁們都射的很準,箭矢不停的飛向漂在河中央的木頭四周,騎手們都看得出來,這木頭從上游漂下來,是不停的漂向對岸,如果再叫這幾人成功逃脫,他們可就太丟臉了。
幾支箭都堪堪滑著木頭射過去了,勁力很足,狠狠的射在水面上。
岸邊的逃民發出驚呼聲,剛剛他們親眼看到很多人被輕箭射死,弓箭對于披重甲的戰兵來說幾乎沒有殺傷力,對這些只穿著單薄衣袍的平民來說,一箭射中要害就幾乎可以致命了。
在人們的驚呼聲中,突然又傳來篤篤的聲響。
李方看的最早,圓木上趴著的幾個人原來手中都舉著小圓盾,輕箭射偏了他們便不理,一旦箭矢可能射中有威脅的時候,這幾人便是舉著圓盾把箭拍開,或是用盾擋箭,篤篤之聲便是箭矢射中圓盾的聲響……
“不知道是我十二團的人,或是軍情司的人,還是東江鎮的人?”
比起特務水平來,雖然和記的軍情司現在更專業,后來居上,但東江鎮真的勝在人多,而且都半是與東虜有血海深仇的遼東逃民組成的軍隊,他們不管是潛越過去殺人放火還是向井里投毒,做這些事都是沒有一點心理負擔,而且不懼死傷,這兩年來雖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死在后金那邊的人也是極多,這一點來說,軍情司的宗旨首先就是不露形跡,不暴露自己和組織為第一原則,然后才是建功,所以東江鎮損失百人,軍情司也未必損失一人。十二團派出來的人手也多半是歸軍情司的人提調,畢竟比戰斗力是軍人強些,比起潛越敵境這些事,還是軍情的人更內行些。
李方便是軍情局的人帶出來的,結果軍情局的人相當意外的死在河里,他卻僥幸活了下來。
在所有人的目視中,圓木上的人一邊舉盾擋箭,一邊奮力以臂劃水,這邊原本就是中游,沒有上游水流那么湍急,這些人應該是一路漂過來,一邊漂一邊劃水,終于有機會可以劃上西岸……
“好了,你們幾個隨我去救人。”
眼看圓木漂到河邊,李方心中一定,相隔百步,對方還得換重箭才射的過來,還要較準準頭,沒有什么機會傷人了。
當下挑了五六個還算健壯的逃民男子,看著圓木漂的方向,一路跑過去……
到了近前,一看服飾李方便叫道:“是不是十二團的弟兄?我是第五營五連的二等軍士,現在出外勤,我叫李方……”
“口令?”
那五人已經在淺水處站著,奇怪的是并沒有立刻上岸,而是站在齊膝深的冰水里,竟然象是在水里恢復體力的樣子。
“口令是巨木。”李方這才想起來這還算敵境邊緣,按規矩要互相對口令。
“回令重艦。”問話的是個中年男子,三十來歲,中等身材,肩膀很寬,面色黝黑,顴骨稍稍突起,兩眼不大,但炯炯有神。
“我叫陳獾。”中年男子對李方道:“你們來的正好,過來幫一下手。”
李方這時才看出來,這幾人不僅帶著盾牌,身上還穿著皮靠子,穿著這東西可以在水中行走,不懼淤泥和水冷,實在是浮水的好物件,怪不得他們能從上游一路漂下來,如果是如李方等人那樣穿著普通的衣袍,恐怕早就凍的不能活動,更不要說舉盾牌擋箭和劃水了。
“諸位已經上岸。”李方有些困惑的道:“不知道還有什么事叫我們幫忙?”
這時李方已經看的出來,這幾人肯定都是軍情司的人,聽說那邊的人都不會報真名給人,一般都用外號,最多加個姓,這陳獾肯定是假名,從年齡和口齒還有氣質來看,這陳獾肯定是軍情司的老人,一般純粹的軍人都不怎么喜歡和他們打交道,倒不是看不起軍情人員,而是感覺軍情人員行事天生有些鬼祟,雖然是職業原因,還是叫人打交道有些吃力。此前在李莊呆過的軍官會對軍情人員有些誤解,后來才明白、軍法和內勤兩司才是對付自己人的,軍情專門對外,這倒是給軍情司的形象拉高了不少分數,另外溫忠發和禿頭都是軍情出身,十二團不少人都知道,要不然的話,軍隊一方和軍情司配合起來可沒有眼下這么順暢。
李方對軍情人員沒有成見,不過他也有任務在身,如果和眼前這幾位糾纏不清,只會耽擱了自己的事情,他已經打退堂鼓了。
“我們要把這木頭扛上岸……”陳獾面露無奈之色,苦笑著道:“盡量往里扛一些距離,這邊還是有些危險……”
說話間重箭已經襲來,有幾支落在不遠處的水里,有幾支落在蘆葦邊緣的濕地里。
“這木頭是什么好東西?”一個遼東漢子奇道:“還得扛走?”
“廢話不說。”李方立刻俯身上前,對眾人道:“想吃飽飯就得先賣力氣,干吧。”
這大木是有五六人抱,很難上手,好在是有繩索綁著,還有木扛可以用力,就算這樣,十幾個精壯的漢子扛起來也是十分的吃力,在重箭襲來的聲響之中,各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于是將這根千斤重木抬離了蘆葦從,一直走到幾十步外的篝火旁邊。
對岸傳來憤怒的叫罵聲,顯然是女真人那邊以為遭遇到了羞辱……這幫漢人不僅逃過了河,還扛起了一根巨大無比的木頭……在遼東這種地方,扛著木頭走是毫無意義的,到處都是巨木,以女真人的理解來說,這是完全的,不折不扣的羞辱。
如果不是沒有渡河工具,恐怕這些人就會立刻殺過來了。
李方等人累的幾乎喘不上氣來,木頭浸了水,各人又都是浸泡在水里出力氣,這大木頭還好是綁了繩有使力的地方,要不然的話死沉的泡了水的木頭,幾人合抱都抱不過來,沉重之極又是有力沒處使,十幾個人都搬抬的相當吃力,等木頭放好,眾人都是半躺在巨木邊上喘著粗氣,沒有人想說話,都是累壞了。
陳獾幾人也是一樣,不過他們顯示出良好的訓練,他們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越是不放縱自己就越是恢復的快,李方其實也是應該和他們一樣,可李方畢竟是一個才入伍半年的新兵,比起陳獾這些老兵相比起來,細節上還是差了一些。
好在李方學習的很快,看到陳獾幾人的表現,李方也是開始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盡可能的使呼吸變得更勻稱一些。
果然控制之后,感覺胸腔里火辣辣的感覺減輕了很多,在這時陳獾等人已經站了起來,他們左顧右盼,顯然是在防止有東虜過來偷襲,雖然東虜越境之事不多,可畢竟不是完全沒有。
直至天黑之后,確定安全以后,陳獾等人才走到篝火邊,脫下皮靠,烤干衣袍換上干衣。
“這么一根大木頭,陳兄是否需要我們幫手?”李方走到陳獾身邊的火堆前,盤腿坐下,眼前火星亂迸,但每個人都是盡量離火近一些,遼東三月的晚上仍然是零下,今天滿天無星,弄不好還會下雪。
“這倒不必。”陳獾語調輕松的道:“明早爬犁隊就過來了。”
雖然平地雪化了,不過大山之間通行多半還是獨輪小車和馬爬犁,山道的冰封期最少是半年,往往到了冬天連“道眼”也是被雪給埋了,想要近途運送少量物資可以用小車,不過也很難推,超過幾里路程,一般就用狗、爬犁,路遠一些的又修過山道的,就用馬爬犁。
李方看了眼木頭,說道:“怕是要用好多馬。”
“最少八匹。”陳獾完成了任務,心態也比較輕松,笑著道:“這根是我們拉的第二根了,上回用的馬少了,我們也得一路推爬犁,他娘的可是累慘了,回去三天沒直起腰來。”
李方頭一坑,沒敢再打聽下去。
要這些木頭到底是用來做什么,他當然很好奇,但可能事涉軍情機密,瞎打聽的后果可能會非常嚴重。
“你回去就知道了。”陳獾半躺在地上,他一個時辰后輪值警哨,這時候還是抓緊休息,他們這些人可以在幾息功夫就進入沉睡,這也是訓練后的結果。在入睡之前,他向李方道:“今年軍司的最緊要的任務你大約還不知道,不過可以提前和你透個底。”
陳獾歪了歪嘴,李方大吃一驚,低聲道:“就是這木頭?”
這一次陳獾沒有回答,他已經輕輕打起了鼾,進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