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俄羅斯人的反應來看,頭一炮怕是能打響了。
軍司上下的壓力當然很大,對東虜的貿易一直在萎縮,利潤越來越低,北虜的右翼損失慘重,左翼也好不到哪去,而臺灣那邊由于荷蘭人的進逼已經沒有辦法繼續大規模發平安狀,利潤暴跌,海外貿易的收入還是要供臺灣發展,青城這邊拿不到,還好在大明境內又發展出了保險業,現在北方和南方的商人都大規模的投保,不過海洋險如果不解決荷蘭人,很可能面臨極為困難的境地,這叫孫敬亭和李慎明等人都十分擔心……如果與荷蘭人開戰,海上戰火燃燒起來,萬一牽連了大量的江南海船,毀一艘就得全額賠付,沉上幾艘船,這海事險就算白忙,時間人力物資成本都得賠個干凈。
大明內陸的各種生意也不能算是完全的保險,現在和記已經是朝廷十分忌憚的存在,雖說不是眼中釘肉中刺,和記也一直保持著韜光養晦的總體戰略,但和記在各地的發展壯大,不可避免的引發朝廷更深層次的警惕,這也是難以避免的事情,現在軍司上下都在盤算,朝廷的隱忍不發,究竟能維持到什么時候。
對和記自己來說,到目前為止無愧于大明,做生意安份守已,護衛人員還在各地剿除匪患,算是守境安民,而對十三山的援助更是和記不惜成本的義舉,如果朝廷只是因為忌憚就對和記下手,虧掉的是朝廷自己的道義,對和記來說,軍司上下討論最多也只是張瀚建立王業,在草原上自成格局,還真沒有人想過要入侵大明。
從方方面面的權衡考慮,對俄羅斯乃至漠北各部的貿易,確實是和記利潤的一個新的增長點,在臺海未靖,內患隱憂漸生,布匹生產尚未提升上來的如今,如果在短期內對俄羅斯的貿易能夠興盛起來,對和記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個重大的利好消息。
“茶葉共四萬普特,絲綢共十五萬匹,布匹四十三萬匹,各種瓷器三十余萬件,其余各種雜貨……”
佩特林又看完了漢商們的貨品單據,臉上高興和遺憾之色難掩,那種情緒上的變化轉換,實在是相當的精采。
“張大人,不得不說貴方準備的貨物相當的齊全,也很適合與我們貿易……”佩特林道:“除了少數貨物可能要長時間才賣得出手,多半的貨物是最適合的熱銷貨,只要貿易進行,雙方都會獲得豐厚的回報。”
“但是……”佩特林拉長了聲調,一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模樣。
孫敬亭心猛地一沉,幾乎要站起身來,張瀚按了按手,令他不要妄動。
張瀚自己也沒有出聲,只是笑意吟吟,看著佩特林和馬多夫,令他們自己繼續。
佩特林的小花招又沒有成功,不過也在意料之中,當下就做出一副十分苦惱的模樣,對張瀚抱怨著道:“就是貨物數量太少,實在是太少了啊。”
馬多夫陰陽怪氣的道:“我們俄羅斯商人遠至莫斯科而來,帶來了足夠的銀盧布和貨物,結果貴方只提供這么少量的貨物,實在是令人感覺失望,更是叫人有些懷疑貴方貿易的誠意是否充足啊。”
在張瀚微笑的同時,一個俄羅斯商人開始宣讀俄方的貨品清單。
在俄羅斯人說話時,莫宗通和劉鵬等人臉上不免有些尷尬和憤怒雜夾的神色,但當俄羅斯人宣讀清單的時候,他們臉上就只有困惑和尷尬了。
莫宗通忍不住打斷俄羅斯人,說道:“貴方是來了不少商人,但據我所知,進入買賣城倉庫的商品并沒有你們宣稱的這么多。”
“我們在吉爾布特蒙古人那邊,也就是貝加爾湖畔……”
“瀚海之畔。”張瀚突然打斷了對方,更正了一句。
“好吧,這無所謂。”俄方人員聳聳肩膀,這也是個典型的俄羅斯人,灰白色的頭發,灰藍色的大眼,高聳的鼻梁之下是翹起的八字胡和山羊胡,身形高大,肩膀寬闊,不管和記的軍人怎么訓練,也沒有辦法訓練出這樣寬厚的肩膀和胸脯,這好象是個哥薩克人,不過在座的俄羅斯人多半都算是哥薩克人,他對張瀚打斷他的話并且更正地名有明顯的不悅,但這是在明國人的地盤上,俄方一致認為明國人也就是中國人有不遜于俄羅斯人的文明,加上張瀚的地位,使得這個哥薩克商人只能忍下心中的不悅,不過臉上的冷淡神色還是相當的明顯了。
“在瀚海之畔,也就是葉塞尼河的下游我們建了一個大型的倉儲點,現在沿著河流和各個居住點,我們的人在用船只和馬車不停的把貨物運往那邊。從那個倉儲定居點到買賣城不超過十天的路程。所以,我們宣布提供的貨物都是真實可信的數據,絕對可靠。”
張瀚沉著臉,他沒有想到俄羅斯一方在貿易上的決心和信心居然是這么大。
在俄方宣布的清單里,光是松鼠皮就有一百萬張,另外還有二十萬張銀鼠皮,十五萬張狐皮,十萬張貂皮,還有兩萬張鹿皮,其余熊皮和虎皮銀狐皮等特別珍貴的毛皮也有好幾千張。
光是這些毛皮就價值超過二百萬兩,另外還有相當多的毛料呢絨,好幾十萬斤的蜜蠟和相當多的俄國特產,比如成套的銀器等特殊貨物。
總體來說,中方的貨物價值在一百一十萬兩白銀,還是和記與幾十家商人湊起來的數字,而俄羅斯一方的貨物總價值在二百六十萬到二百八十萬左右。
這個價格很容易估出來,在場的都是商場上的大行家。
“我方原本還感覺前來的商人不多,害怕撐不起貿易額度,導致買賣城的貨物不足。”佩特林看著張瀚,攤手道:“現在看來我方是高估了貴方了,不知道是誠意,還是能力?”
原本俄羅斯人懾服于張瀚的個人魅力與和記的實力,兩邊的清單一對,俄羅斯人一顆心象是放了下來,佩特林開始帶頭發難。
孫敬亭瞪大雙眼,莫宗通則是有些難堪,前者是驚奇于俄羅斯人的貿易能力,后者則是感覺準備工作不足,沒想到俄羅斯人居然在北邊還有一個自建的大型倉儲區,因為估量不足,導致了現在的被動局面,這叫莫宗通感覺心不自安。
張瀚沒理佩特林,轉頭對莫宗通輕聲道:“別理老毛子,他們和咱先留一手,現在還象拿住理似的,這事,不怪你。”
莫宗通心中一陣感動,但知道此時不是多說的時候,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佩特林先生,”張瀚轉頭對俄羅斯人道:“既然你們準備了這么多貨物,說明你們對我們雙方的貿易持相當樂觀的態度,這是好事情,大家何必吹胡子瞪眼睛的?我方貨物不足確有疏忽之處,但我方更講究細水長流,而不是一下子拿貨物來先聲奪人。我敢說,這個貨物量也是你們未來好幾個月的存量,如果我們現在一次吃盡,一個月后我們又來百萬貨物,你們拿什么來貿易?”
佩特林微笑道:“這個請張大人放心,我們既然來貿易,最少在毛皮和毛皮制物上可以保證貨源充足。”
張瀚一時也有些拿不準了。
他不知道這些俄羅斯人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有這么多的毛皮。
佩特林和馬多夫等人臉上都露出得意之色,他們商人的一面被激發了出來,誰都知道,在商業談判上,一方占大頭一方占小頭,那么必定是占大頭的一方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最少,也要在與和記的價格談判中,獲取一定的好處。
另外就毛皮上,俄羅斯人確實有相當強悍的貿易能力。
在一百多年后,俄方與清朝的貿易量,一天的最高峰就是百萬張毛皮,還有更多的毛絨制品,一年的貿易利潤可以達到七百萬銀盧布,也就是近七百萬兩白銀的收入,整個遠東地區,相當多的城鎮和村落都是依賴著與清朝的毛皮貿易而生存,當然還有進口的茶葉和布匹,瓷器等貿易。
在俄羅斯與清朝的貿易往來中,俄羅斯一方也是貿易入超,不過遠東的居民因為貿易而生存下來,甚至帶來了很多城鎮的繁榮,移民涌入,原本的村落和小型定居點成為城市,這也是中俄貿易帶來的副作用。
“好吧,我承認我們這一次準備不足。”張瀚微笑道:“不過我要知道你們是否準備了充足的現銀?”
這一軍反將的很好,孫敬亭幾乎又要跳起來。
佩特林皺眉不說話,馬多夫叫起來道:“我們在備辦貨物上已經花費太多,哪里還能有多少銀盧布。”
俄羅斯此時的貨幣也是以銀制盧布為主,一盧布也近乎等于一兩白銀。
“我們可是為了貿易準備了相當多的白銀。”張瀚道:“因為我們不知道貴方需要的是現銀還是貨物,或是其它的代替品。所以我們還是想以貴金屬交易結算為主,畢竟我們都知道白銀和黃金是真正的硬通貨。”
俄羅斯人臉色都難看起來,他們哪有什么白銀儲備,現在俄國的歐洲部份還處于戰后的恢復期,國家財政一貧如洗,國庫里能跑老鼠,要不是在中亞和西伯利亞不停有物資輸送回歐洲部份,恐怕連和瑞典達成和約的可能都沒有。
和瑞典和解,擊敗宿敵波蘭,這是未來二十年俄國人要做的事情,然后再用近百年時間重新獲得出海口,這是彼得大帝手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