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大半的將士都和衣而臥,任敬和夏希平等人和值班人員等候消息,獵騎兵們還有一部份沒回來,這幫桀驁不馴的家伙把只準追四十里內的命令拋諸腦后,打發了性子就直接一路攆下去了,原本他們的戰馬沒有辦法提供更長途追擊的體能,但現在滿地都是跑沒了主人的戰馬,獵騎兵們可以一路換馬來解決這個麻煩。
任敬倒是沒有太多抱怨,獵騎兵營還沒有正式配屬給他,而且上頭對張世雄很滿意,其獨立性會得到很好的保留,估計在下一次大擴軍時,可能會有兩個獵騎兵團,用來配合主力打數萬人規模的大會戰,這個想法任敬知道張瀚早就有所決斷,但目前還沒有部署實施。
一個青年參謀一直盯著遠方,這是個黑沉沉的夜,沒有月光,星光黯淡,半夜時風很大,在起風的時候下了一陣小雨,人們都沒有雨布,不少人被雨點打醒了,到處都是怒罵聲,好在雨很快就停了,沒有人被淋濕,接著又是一片鼾聲。
當天色微亮勉強能看清遠處的情形時,這個參謀叫道:“這幫家伙總算都回來了。”
一支二百多人的獵騎兵分成好幾股,他們押解的俘虜有三千多人,任敬站起來,瞇著眼打量著眼前的情形。
一個軍官喃喃道:“這幫孫子,還真是窮追猛打啊。”
“這他娘的是我見過最囂張的事情。”
“兩百人押著三千人回來,成吉思汗氣的在地底打滾吧。”
“還真是有點肆意張狂的感覺啊。”
值夜沒睡的軍官們打量著和評價著眼前的事,確實,在遠方慢慢策馬前來的獵騎兵們就是有一種肆意張狂囂張跋扈的味道,他們的桀驁不馴早就深入人心,可能他們沒有辦法如龍騎兵這樣排出大陣,在對十倍敵人的戰事中龍騎兵們穩如磐石,任何狂潮拍打其上都只會變為粉碎,而深夜追擊不停,以少敵多,膽大敢為,這卻是獵騎兵們的特長了。
“兜住了一條大魚。”一個獵騎兵軍官飛馳而至,長馬臉上滿是得意,他向任敬打了個敬禮,然后興高采烈的道:“我們把卻圖汗給逮回來了!”
“啥?”任敬站起身來,瞪眼道:“他就這樣叫你們俘虜了?”
“開始他想蒙混過關,后來我們聽到蒙古人自己說話說大汗抓著了,我們就開始邊走邊甄別,最后把他查出來了。后來他想自殺,我們把他胳膊反縛,他就放棄了,一路騎馬和我們回來,沒有別的反應了。”
這個獵騎兵軍官指著隊伍中唯一被反綁雙手的三十來歲的蒙古漢子,身形瘦高,臉上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貴人神色,但任敬知道這是裝出來的,這個蒙古漢子無比沮喪,人一般來說最珍貴的是自己的性命,這個蒙古汗寧愿死也不愿被俘,可惜眼前這事由不得他作主了。
“卻圖汗逮著了!”
“走,看看蒙古的大汗去。”
由于是清晨了,昨天奮戰一天又疲憊的軍人們還是有不少蘇醒了,戰場上沒有緊急集合,也不用列隊,當然也沒有持續到中午的訓練,這一天他們會過的很舒服,未來幾天也就是行軍而已,這叫常年訓練的軍人感覺輕松,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愉快,打了大勝仗,殺死殺傷敵人幾千人,自己一方傷亡不到百人,而且還俘虜了一萬五六千人,這是毫無疑問的大勝,并且自己活了下來,毫發無傷,所有想到這一點的軍人都無比愉快。
可能有人有袍澤兄弟或好友受傷了,他們的心情會受一點影響,而臉色陰沉的定然是有好友戰死,他們的心情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低落,乃至暴燥易怒,各級軍政官都會盯著這些易怒的家伙,撫慰他們的情緒,然后高格調的悼念和移靈祠堂的程序會使失掉摯友的戰士從情緒的低谷里爬出來,對明軍來說商團軍的一切都象是天方夜譚,但對這些事商團軍內部已經做的很熟悉了,有一整套的流程。
而眼前又有一個值得高興的理由,雖然商團軍與蒙古人打了兩年多,但卜失兔汗死在自己人手里,俄木布洪現在是順義王和土默特汗,但被俘時只是一個小臺吉,現在第九團是以堂堂正正之師擊敗了十倍之敵,并且俘虜了一部大汗,無論如何,這是一件相當令人興奮的事。
先是少數將士開始歡呼,接著幾千人都驚醒了,夜宿時,將士們還是按各連劃分區域,此時卻是一團混亂,所有人都在歡呼跳躍,火銃手把手中的火銃高高舉起,長槍手則拋擲自己的帽子,獵騎兵們一臉的驕傲和矜持的笑容,這幫家伙原本就眼高于頂,現在他們更是把眼斜著看人了。
不過這都無所謂,各個兵種都圍攏過去,還是得軍政官們把這些過于興奮的士兵攔住,不過當俘虜們經過長槍和刺刀之林,看到這些滿臉興奮的軍人們將自己圍住時,卻圖汗試圖保留尊嚴,但他知道這只會叫自己感覺更加可笑和可憐,更多的貴族和他們的部下都低下了頭……這部份人都是以貴族為主,他們早早出逃,卻被契而不舍的獵騎兵們兜住了全部,卻圖汗部徹底完了,這一點他們自己都是心知肚明。
可能上層會對卻圖汗部有所安排和計劃,那就是軍司上層和張瀚考慮的事情了,在此時此刻,包括任敬在內的軍方高層,所擁有的情緒就是和普通的將士一樣,唯有興奮之情而已。
“現在我們面臨的難題和困境就加倍了。”所有人都在狂喜的時候,只有夏希平保持了一貫的冷靜,他對任敬和軍官們道:“原本我們只帶著幾天的行糧,現在消耗幾乎差不多了,最多夠吃兩天。如果我們還得供給近兩萬俘虜飯食,我們自己就得餓肚子。當然可以考慮俘虜也有一定的補給,但我們還是有斷糧的風險。”
任敬大笑,說道:“你還真是殺風景啊。”
夏希平苦著臉道:“沒辦法,當參謀的就是想的多。”
“我看俘虜頭兩天先別管,叫他們吃自己。”任敬一臉無所謂的道:“反正水管夠。我們往回走,車隊距離五六天而已,兩天之后我們勻點給俘虜,再堅持兩天,我們回頭迎,車隊往這邊走,最多三到四天也就迎面撞上了。”
“南路軍估計也懸,”夏希平道:“希望他們能好過點……馬武和徐震他們都是走過幾千里長途的人,有經驗,希望能混的比咱們好些。”
“南路軍會想辦法和我們會師的,畢竟他們那邊不會遇到強敵,這樣他們就必須想辦法北上和我們合圍會戰。”任敬思忖著道:“他們日子不會難過的,你放心吧,有聶軍政官在呢。”
“這倒也是。”夏希平也笑起來。
“商軍已經出征好多天了吧?”正閉目打坐的哲布尊丹巴猛的一睜眼,看了看四周與自己一樣打座的喇嘛們。
“有十來天了。”章嘉喇嘛安然道:“還沒有消息。”
“準一點說,是他們戰兵和車隊出征有十四天了。”一個喇嘛面露譏嘲之色,說道:“當初那張瀚可是說半個月內能征平卻圖汗部,現在看他怎說。”
哲布尊丹巴有些不悅,沉聲道:“少年人總會有些意氣,一時大言不為過。他和我們說過就出了兵,也算雷厲風行,只是不知和記是否還有強兵,近日我思緒不寧,只怕和記兵馬戰敗,這樣的話以卻圖汗的性子定然會一路打過來,那時漠北就沒有寧日了。”
丹津喇嘛笑道:“不過也有好消息,三位大汗近來都在一處會獵,喀爾喀人分裂好久,如果能借著這次契機增進一些友好,將來遇事都能一致對外,這就算是好事了。”
這一次眾喇嘛都是互相對視著,并沒有人表示贊同。
黃教在漠北已經占統治地位,簡單來就有些類似歐洲的情況,教皇和各地的主教掌握絕對的宗教解釋權,受到信眾的無比崇拜和尊敬,王公們也信教,并且表面上愿意聽從喇嘛們的教誨,背地里王公們還是掌握世俗權力,并且一直努力想保有這種權力……各部的分裂對喇嘛們來說是利好消息,一個掌握著廣袤地區和擁有強大權力的大汗注定不會被喇嘛們控制,就象林丹汗為了反抗寧愿叛離黃教一樣,如果漠北三部是一個整體,現在喇嘛們就沒有辦法左右縱橫來獲得自己的權力和利益。
有時候,部落沖突就指望這些活佛們調停,牧場分配,牧民間的爭執已經越來越少找貴族,而是征詢喇嘛們的意見了。
“希望商軍能夠獲得勝利。”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喇嘛皺起白眉說了一句,相對于外來的不信教的漢人,團結的漠北更叫他憂心忡忡。
這一次,所有喇嘛都是點頭,只是所有人都是信心不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