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役們多半無甲,只有少數人穿著鎖甲。
所有人都是神色輕松,這一次是跟著赫赫有名的四貝勒巡行,針對的就是潛越過來的小股東江兵,大股的東江兵都不會叫人害怕,兩千女真兵就能打敗好幾萬東江兵了,能殺的對方毫無還手之力,何況跟隨四貝勒出行的都是精銳。
遠方傳來悠長的海螺號聲,李明禮等人都趕緊聚集在村口。
白甲壯達塔蘭冷冷看了李明禮一眼,他不喜歡這個漢人,因為這個漢人孔武有力,有著不下于馬甲的戰斗力,從臉部長長的刀疤和身上的疤痕來看,這個人經歷過慘烈的戰場廝殺,有著普通戰士沒有的逃生經驗,這人是個可怕的戰士,但可惜不是女真人。
塔蘭曾經建議過牛錄額真把這人從開戶人中踢出去,降為旗奴或是給哪一戶當包衣,但塔拜不肯同意,歷次清查李明禮都毫無問題,塔拜說找不到理由,哪怕是塔蘭是他的親兄弟,但塔蘭知道,只是這姓李的經常給塔拜賄賂而已。
他也同樣不喜歡曹振彥,這個青年漢人向來是一臉和善的笑容,叫塔蘭看著就膩味,他很想親手割下這個漢人青年的腦袋,然后擦干凈血跡,再來看看他臉上是否還有那可惡之極的笑容。因為十四阿哥身邊親信包衣的身份,剛剛經過時連塔拜等人也是向這人點了點頭,塔蘭假裝沒有看到,身為女真甲兵,他沒有必要去討好一個漢人包衣。
當纛旗過來時,所有人都看到穿著鐵甲的護衛正中,有一個胖大中年人左右顧盼著騎馬過來,他騎著的是一匹高大的大青馬,但在皇太極高人一等的胖大身材下,這匹駿馬都感覺小了很多。
“奴才塔拜見過四貝勒。”
塔拜以女真語跪下請安,四周布滿了下跪的人,有的是用建州女真語,有的是蒙語,也有少量用漢語的,有幾個開戶人至今未能熟練的使用滿洲話,這樣的場合唯恐說錯,還不如用漢語來請安。
“起來。”皇太極持鞭的手虛抬一下,神采奕奕的道:“各人隨我同行,小心謹慎當差,遇戰聽從調遣,奮勇向前不得退后。”
“是,奴才等不敢有違主子調遣。”
塔拜等人起身,被皇太極身邊的隨員安排到陣列之中,數十人騎馬跟著,融入到隊伍之中。
騎士們在河堤上行走著,河水相當湍急,可以看到河中一個個小小的漩渦,這是漲水季,另外據上游的人們說,前幾日爆發了一場山洪,雖未落雨,但可能是流水匯積過多,山上的水主要是冬季的化雪雪水,慢慢潺潺流淌,匯集成小溪,然后用山洪的形式宣泄下來,最終使得河水暴漲。
現在的河水當然沒有冬季和春季那么冰冷,正午時還能下河游水玩樂,但早晚河水還是冰涼,主要原因就是山洪水較為冰寒。
一群旗奴在河邊漿洗衣物,見到這一群騎隊過來,他們趕緊跪下不敢抬頭。
幾個護兵策馬在夾堤邊行走,只要這些旗奴敢抬頭,他們就會立刻沖過去把人全部斬殺。
李明禮有些緊張,因為二丫平時也喜歡到河邊來洗衣服,河水流速大,又因為居民少,也沒有人把臟東西扔在河里,河水相當的干凈,在河邊的青石上洗衣服比在井邊洗要舒服和快捷許多。
他使勁瞄了幾眼,見跪下的全是包衣,并沒有二丫的身影,頓時放下心來。
但李明禮立刻在心中責備自己,他感覺自己太過自私了些。
懷著矛盾的心理,李明禮把目光看向兩拔前行的人馬。
明顯皇太極的隨員護衛素質要更高一些,騎兵們排成三人一列的縱隊,遠遠的散開哨騎和架梁馬,隨員和皇太極在中間被保護著,明甲的騎兵用警惕的眼神看向四周,隨時察覺著四周官莊和曠野中人類和鳥獸的一舉一動。
就是皇太極本人也是相當出色,沒有人懷疑皇太極本人的戰斗力。
在很多傳言之中,四貝勒在做戰時最為勇猛,在最關鍵的薩爾滸之役里,杜松所部用車陣和火器拒守,火器打放聲震耳欲聾,很多八旗兵被火器所震,一時不得破陣,因此死傷慘重。皇太極率正白旗精銳,自陣中一躍而入,所向披靡,杜松陣因此而破,滅杜松部是薩爾滸一役中最重要的一戰,贏了杜松就贏了一多半,皇太極因此大受嘉許,后來在渾河之役中,皇太極指揮八旗一翼,同樣立下了赫赫戰功。
他的形象高大偉岸,身上的鐵甲漂亮堅固,眼光睥睨一切臉上又有著親厚溫和的笑容,臉龐較為方正,不象身軀有些偏于肥大,特別是從嘴唇到下巴,叫人感覺這是一個相當有自信和自我主張,不太容易被別人影響的人。
事實上也是如此,皇太極在很多時候都自有主張,而且絕大多數也能叫人知道他是正確的,哪怕是與和記的貿易。
其實女真人的中下層和漢民當然支持多買入物資和糧食,只有中高層感覺到利益受到侵犯,說服了老汗斷了大多數貿易,哪怕是李明禮這樣的心懷異志的漢人,對眼前這個東虜貝勒也不乏尊重,這是一個人杰,不管他是屬于哪一方。
至于身后多爾袞的隊伍就要松散一些,鑲白旗對老汗的安排未必心服口服,杜度將要帶走自己的牛錄和忠于自己的人,現在鑲白旗上下人心有些浮動,派出來的人手也不是杜度使慣了的強手,隊伍有些散亂,主要是多爾袞手頭也沒有什么象樣的人手來用。
與面色溫和又不乏凝重的皇太極相比,多爾袞的神色要輕松許多,他象是在出來經歷一場愉快的郊游。
隊伍沿著河一直走,有的地方有河堤,行走時很舒服,有的地段河堤很窄,路也很窄,人們得下馬牽著馬過去,在很多地方就直接是荒地,零星有幾幢被毀壞的房舍,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野之中,叫人知道這里過去也有人煙。
右手邊就是波光轔轔的河流,在河對岸也有很多荒廢的村落,在這里原本有十幾二十萬人居住,光是在寬甸就有近十萬居民,在滿是深山密林只有少量平地的地方,明軍筑堡,百姓依堡而居,建立村落和開墾土地,打獵捕漁,幾十年的休養生息使得這一片地方變成和內地沒有太大差別的富裕所在,結果現在已經是處處廢墟,連同原本的寬甸馬市一起,被埋葬在戰火的塵煙之中。
皇太極的眼中沒有太多感慨,原本這一切就是他們造成的,但他也感覺相當的痛心。在路上,他見到好多次白骨堆積的所在,很明顯,這是幾個月時間沖涮下來的遺骨,應該是冬季到春季斬殺的無谷漢人的尸身,沒有人收斂,后來殺人的人連草草掩埋也不愿意做了,拋尸河中被指為會帶來瘟疫,后來索性就直接暴尸荒野,被野獸和飛鳥啃食,幾個月下來就成了一堆白骨。
這樣的尸骨堆令皇太極感覺不適,當然不是因為他悲天憫人,而是感覺無比的浪費。人力資源,最寶貴的東西,就這么被白白的浪費了。
皇太極秉政之后,漢民被大量編旗,從包衣成為漢軍旗的旗丁,然后先是五丁抽一,后來改為四丁抽一,備戰馬弓矢為女真而戰。
漢軍旗入關之后,漸漸成為與滿蒙八旗一樣的存在,被清室信任無二,甚至可以和皇室通婚。康熙的母親就是漢軍旗人,所以從那時起滿清皇室的血緣就是滿漢雜處,然而那只是血脈上的,在被皇太極安撫梳理之后,漢軍旗人也完全視自己為旗人了,畢竟在戰亂和無休止的屠殺之后,出來一個對他們一視同仁的君主,可以使他們活下去,并且能獲得功名富貴。
“那不是范秀才嗎?”
李明禮一眼看到范文程,他吃了一驚,情不自禁的說出聲來,然后就醒悟過來,急忙低了頭,不敢再顯露出半點異樣。
在皇太極身邊有一個高大魁梧的青年,也一樣披著綿甲,手持一根虎牙槍,一邊與皇太極從容對答說話,一邊打量著四周,一副志得意滿的神色。
范文程的身份只是包衣,他是在萬歷四十七年和族人一起主動選擇了投降,和很多不得志的文人一樣,范文程敏銳的發覺后金入侵是一次難得的機會,為了改變自身命運他主動投降,并且替后金上層出謀劃策。
但可惜的是現在主政者是努兒哈赤,老汗的一生都是在與大明的斗爭和猜疑中度過的,并且努兒哈赤是在李成梁的總兵府里學習了戰陣之法,大明武夫和文人的矛盾根深蒂固,努兒哈赤對遼東的將門還有幾分香火情,從他對大明降將的態度就能看的出來,投降的武夫哪怕沒有幾個部下也能獲得善待,而投降的文官要么直接殺掉,要么也不當回事,滿文老檔里關于大明文官的記錄寥寥無已,對將門則是另外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