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魏忠賢頗為贊同,點頭道:“東林黨尚有不少官員在朝或在地方,死而不僵,頗多滯礙。”
徐大化知道魏忠賢又要開展一次掃清東林余黨的行動,不歸附者定然不留,象宋師襄這樣的無足輕重的當然無所謂,魏忠賢的目標是剩下的那些東林重臣。
“廠公是想借南京的鑄幣案做文章嗎?”
“對。”魏忠賢殺氣騰騰的道:“這幫書生,一張嘴就是我們怎么卑污,他們怎么高潔,事實怎樣呢,他們做事比我們還沒有譜。”
魏忠賢說起來很是憤恨,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前光是太監只知道在宮中侍奉皇帝即可,后來當了司禮實際的當家人才知道國事有多艱難,財賦用度有多么緊張,現在他對官員的憤怒可是不分閹黨還是東林,因為魏公公悲哀的發現,他跳出來把東林黨干翻之后自己當了家,但這個家可是萬分難當,最要緊的還是財務這一塊,用度不足,這個問題在加餉之后還是沒有得到解決,九邊餉銀是重中之重還是經常拖欠,宣大諸鎮連連災荒,國家需要調米糧過去,以前各衛所都是向上交糧的,這兩年還得朝廷賠補。
另外還有皇室開銷,親藩開銷,勛貴和在京武官俸祿,文官俸祿,吏員俸祿,養兵,養官,養吏,都要銀錢,朝廷也是相當的為難,另外需要造械,修城,造橋補路,治理江河,真是各處都要銀錢。
這一次鑄幣案發,也是因為朝廷賦稅緊張,但還是挪出銀本來買銅,放在南京鑄成銅幣發行民間,緩解民間銅錢不足的錢荒,同時可以獲得錢息之利,算是賺錢的買賣。
無奈南京方面鑄幣相當緩慢,開銷極大,這且罷了,在今年爆出南京鑄幣官員中飽私囊的消息,后來魏忠賢使人取了南京新錢來看,兩指輕輕一夾就斷裂了,錢又小又薄,幾乎近于假錢……或者說,民間的假錢都比這正經的南京戶部官造的銅錢質量要好些。
貪污也就算了,居然在東林勢敗之后還這么囂張,貪的這么狠,吃相這么難看,魏忠賢已經決定要大張旗鼓的動手了。
徐大化聽了只是輕笑,他近來揣摩天啟皇帝的帝王心術,知道其實還是大明皇室祖上傳下來的那套心法,用一派壓一派,拉一派就打一派。不用東林首先是因為東林黨人治國無方,一樣的貪污舞弊,絕沒有他們自己吹噓的那樣自己當國就是眾正盈朝。天啟皇帝在天啟三年之前治國之道尚且不足,而且畢竟是東林捧上來的,受治于人,沒有辦法用柔和的手段把東林弄下去,只能用閹人為首,拉攏不得志的文官發難,總算把東林從朝廷攆走。但皇帝在平衡之術上已經頗有一套,用一派打一派,但除了少數幾個死硬份子外,被殺死的東林黨人并不多,相當多的東林黨人只是投擲閑散,并且在地方上還有東林黨人被繼續任用,皇帝對帝師大學士孫承宗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就是說明皇帝不愿對東林黨趕盡殺絕……東林可以弱勢,但不能被掃除一空,否則的話閹黨就無人可制了。
論帝王心術和實際的能力,天啟其實是要高過其祖父,和嘉靖皇帝相似,但脾氣比嘉靖要溫和仁厚的多。
閹黨現在當國,魏忠賢又是一家獨大,徐大化感覺皇帝未必喜歡看到這樣的局面,很可能會做一些局部的微調,這一次孫承宗在柳河之敗后還能勉強過關,首先說明的還是皇帝的心思有所變化。
“廠公,”徐大化道:“鑄幣案無非是牽扯張鶴鳴幾個,這人刁滑的很,怕是沒有多少手腳在里頭可拿捏。下官倒是感覺,與其掃除東林余黨,不如設法整合在朝的三黨,推一個核心的人物出來,三黨同仇敵愾,上下齊心,輔助廠公施政,政令通達,使天下海晏河清,皇上對廠公當然滿意,可使廠公善始善終,獲得更高的令名,這才是最為要緊的啊。”
魏忠賢雖然幾乎是文盲,但不代表他不懂政治或歷史,在大明各朝,從永樂年間開始,權閹很多,著名的汪直和劉謹包括正德年間的八虎之流,統統都是在當權時權勢滔天,不過一旦失了皇帝信任,下場最好也是從此無聲無息,不妙的就如劉謹了,生生被小刀零碎了割了,聽說拿參湯吊命,割了三天才死……
還有最近的權閹是馮保,下場也并不好……
當然宦官下場也有好的,有一些權閹,歷史上并不留名,但實際上在世時權勢相當的大,執掌司禮內廷十幾二十年,對內對外的大事都可一言而決,皇帝也始終信任,所謂善始善終,真是令人萬分羨慕。
不過魏忠賢知道,那都是從內書堂讀出來的太監,從小到大就謹慎持重,學問也扎實,皇帝用這些太監是幫著治理國事,就算是閹人都有幾分信任和尊重,不象汪直劉謹之流,看似權勢很大,但根基相當的淺薄,太監之中也有穩扎穩打的,比如懷恩之流,哪怕是換個皇帝,一樣可以保持權力,最少也能風光退休,在宮中或宮外舒舒服服的養老。
魏忠賢雖然有侄兒在身邊,但此時也要考慮將來養老的事情,銀子他已經不缺了,幾千兩的賄賂已經不放在他的眼里,但大宅良田和銀兩之外,最為要緊的還是權力,沒有權力,這些東西隨時會被人拿走。
最關鍵的,魏忠賢認為自己還是要小心翼翼的幫皇帝治國,只有使國力蒸蒸日上,不出大的岔子和毛病,皇帝才會一直用他,就算將來失了帝心,考慮到一直以來的功勞,也不會使自己的下場太慘。
“熙寰說說看。”魏忠賢沉吟著對徐大化道:“若能行,某必依從。”
“先內閣首輔方閣老已經回鄉數年,他是被東林諸公逼迫回鄉的,下官每常與其書信往還,閣老仍然憂心國事,所以下官想,以方閣老在三黨的威望地位,還有他施政料理國事的能力,如果能將他請回,朝事可以真的一言而決,極少紛擾,而且凡施政處政,必定很少錯漏,也不會為人所詬病。”
魏忠賢大為意動!
確實,他怎么把方從哲給忘了?
在朝的官員,萬歷十一年為官的已經不多。
一個崔景榮,已經是老糊涂蛋一個,就知道頂牛,和那些年輕的清流一副德性,倒是方從哲,魏忠賢對他印象很深……是一個相當有能力,性格很好,門生故吏滿天下,三黨之中有不少人也是方從哲的門生或是同鄉后進,在天啟早年東林黨那么威風凜凜的時候,三黨中人也是被方從哲庇護著,一直到三黨與東林決裂,方從哲居中調停失敗,這才黯然下野。
這是一段不遠的故往,還沒有到叫人感覺是歷史的往事,方從哲黯然而去的背影還不遠,而其調和中外,在神宗懶政的末年居中施政的能力都是叫人印象相當的深刻……
“熙寰你可以去信問一下方閣老。”魏忠賢決斷道:“此事你提的很好,交給你來運作。”
“是,下官回去就寫信。”徐大化大喜,起身長揖而禮。
傍晚時宮門關閉之前,魏忠賢折返回宮居住。
這也是他的習慣,宮中才是根基所在,不管怎樣隔幾日他就會在天啟跟前伺候一陣子,向皇帝稟報近期的政務和大體的國事動向,如果有解決不了的也就提請給皇帝來裁決,比如過一陣子他會使人攻崔景榮,但崔景榮是天官尚書,其去留絕對不是魏忠賢自己可以當家作主的,一定要皇帝首肯。
皇帝雖然已經不怎么直接過問政務,但其實諸多事情仍然有條不紊的進行,比如前一陣皇帝一樣會駕臨翰林院和太學,該做的事,皇帝從來沒有因為木匠活就耽擱了。
到了宮中后,打聽到天啟皇帝正在打造木工活,魏忠賢趕緊換了一身較為貼身的衣袍,坐著肩輿飛速趕過去。
諾大的殿中到處是木匠和宦官們,總有百來人在殿內殿外伺候。
皇帝在打造一座精巧的閣樓,其實是一個大工程的一部份,從前院到后院花園,亭臺樓閣都是木造,有一些樓打造的相當精致,門戶窗子都可以打開……
魏忠賢進來也不出聲,只是站在皇帝一旁,幫著遞一些工具之類的,一向陪著皇帝打造東西的涂文輔和葛九思杜永明王秉恭之輩都稍稍讓開,知道廠公在時自己等人應該站在何等位置。
只有高起潛因為是在對面幫著皇帝掌握力道,看距離遠近,所以不能走開,他向魏忠賢恭謹一笑,就算是在御前打過招呼了。
“哦,廠臣來了。”天氣很熱,天啟又過于專注,加上大殿為了防止模型干裂不能吹風,所以天啟忙了一會之后就是滿頭大汗,一個小黃門遞上毛巾,天啟擦了擦汗,對魏忠賢笑道:“過幾日打造水法去,殿里打東西太氣悶,吾也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