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訪問:
一個兵丁吐了口痰,說道:“他娘的,遭瘟的老天,又來了一大隊逃荒的。”
“咱這里也吃不上飯了,逃荒到這里有屁用。”
“咱這里好歹是鎮城啊,四周寧夏前屯衛,中屯衛,平虜所,靈州所,寧夏衛,這么多衛城所城,城里好歹有些富戶大戶,將門也有錢,逃荒要飯給口吃的,弄個粥棚,總不能叫人都餓死。”
“你那是老黃歷啦。”一個相貌老成的守兵嘆道:“逃荒的人太多,這幾年沒有一年好年景,朝廷又是年年拖欠糧餉,幾個月才關一回餉,上頭的將門大人們也撈不著多少好處。他們名下的田畝也是年年欠收,現在咱整個寧夏鎮都窮的要死。”
“甘州那邊也好不到哪去。”
“這么著說榆林又好了?”
“太原鎮也不行。”
“就大同有錢啊,我去年跟著上頭路過一次大同,那邊的地面可是真富裕,個個都吃飽喝足,油光滿面的樣子。”
“大同那不是大同鎮有錢,也不是朝廷給足軍餉,地面有錢,當兵的有口吃的,都是和記的功勞。”
“和記咋著就不到咱寧夏鎮來。”
“犯忌諱啊。”
“就算是在大同,朝廷也是防著。要咱說,人家有本事能打北虜,又能賺錢叫百姓過好日子。哪象朝廷,軍餉都發不足,弄的咱饑一頓飽一頓的。”
“你們有沒有聽說,老王貴家的媳婦已經當了半掩門。”
所謂半掩門就是暗娼,以往提到這種話題,各人都會眉飛色舞的說上好一陣子。可是這個老王也是鎮兵之一,和大家一樣拿著一兩的月餉,還有每個月幾斗的軍糧,但這些餉和糧從來沒有及時到位過,而且糧是摻了石子的霉化糧,銀子則永遠幾個月才發一回,還是成色黑爛,發下來打個七折,發黑成色不好再打七折,時間上則是三個月到半年才發一回,所以鎮兵和他們的家人從未吃飽過,婦人們一直要做一些零活來貼補家計,兵丁們則要想辦法弄些外快,不然的話憑朝廷的糧餉早就餓死了。
今天提到這種事情,在場的人都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誰又能知道,自己家的婆娘會不會真的也有被逼到做暗娼的那一天?
“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叫婆娘做這個。”
“這話別說了,王家是二小子生了病,沒錢看病。”
“提起這個話又叫人嘆氣了,咱們命不好啊,大同那邊和記有醫館,看病不要銀子,拿藥也便宜,那邊的人命好。”
“不提了,上頭叫準備放人進來。”
“全放進來?”
眾兵倒是都有些意外。
前一陣逃難逃荒的人太多,鎮城也不大,不比內地的府城富裕,容納不了太多的人進來,所以上頭是決定放一部份,其余的引導到別的衛城和所城去。
有一些能走的就叫他們往東南走,往固原州那邊或是平涼,然后往東一路到關中,西安府那邊水土還好,遇災不重,關中還相當的富裕,而且西安是富裕的大城,容納十萬八萬的難民也不再話下。
事實上二十多年來,不少寧夏固原和榆林鎮的逃荒人都是往關中去,關中在從萬歷中期到目前為止的災害中受災都不重,地方上富戶很多,城市也較大和較為繁榮。
與江南和京師一帶當然還是沒得比,也比不上開封等大城,但容納十幾二十萬的逃民安置在關中一帶還是沒有問題的。
從天啟年間開始,這幾年來有不少陜北的難民已經開始往大同跑了。
在以前,大同也是逃難的主力,晉北也是相當的窮困,靈丘幾個縣都很少有耕地,遇災時晉北和陜北一樣都是受災區,也是逃荒的主力。
崇禎二年大起義開始時,晉北也是流賊兵員的補充地之一,不少在大同一帶的邊軍拖家帶口的投入農民軍之內,造反乞活。
“放人,放人吧。”一個把總按刀走過來,身上的衣袍也補了好多個補丁,西北的軍鎮窮困,把總的收入也是相當的有限。
“咋著了,今個能全放進來?”
“全放進來。”把總臉上帶笑,說道:“朝廷的賑濟今個到。”
“多少?”所有守城門的兵丁都是精神一振,賑濟到了,當然是官員和將領們的盛宴,本城的大士紳也會分潤不少,再下來就是他們這些直接賣力的人會有一些好處,最后才把賑濟分給災民。
十成的賑濟,大約到災民那邊的是三成左右,這已經是很不錯的比例了。
“五千兩銀子,一萬多石糧。”
“啊,沒多少啊。”
一群人的眼光都黯淡下去,朝廷賑濟是有,而且陸續不斷的送過來,但數量都是太少了,上頭的人一分,他們這些人能分半斗糧就算運氣好了。
至于災民,也是用賑濟糧加城中大戶捐的陳糧和雜糧,勉強能夠幾十天的吃食,在開春前不叫他們餓死,開春后不少人就回去了,預備下一年的耕作,就算是逃荒,這些人也不愿耽擱農時……春天時種下的種子,很可能會在秋天帶來收獲,雖然一樣掙扎在溫飽線上,雖然還有種種艱難困苦,但最少不必再帶著一家老小出門逃荒,頭頂沒有寸瓦遮擋,雨雪天地在爛泥里掙扎,在別人的屋檐下乞活,那種滋味可沒有想象的好受,或者說,遠遠超過想象的難受。
“也差不多了。”把總臉上還是有笑意,不管怎樣,朝廷還是管事的,賑濟也是一直有,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朝廷一直是給賑濟的。
身為一個最底層的武官,把總的消息來源還是比普通人和士兵們要強不少。他知道朝廷這幾年最多的時候有近七成的開銷是用在遼東,其余的九邊還要分去不少,還有南北兩京十來萬武官和京營兵的大量開銷用度,宮中使費等等。大明朝廷的財政在把總的理解下是捉襟見肘,相當的困難,他當然不能理解什么是財政破產,不過憑著樸素的情感也知道朝廷的日子過的相當的艱苦。
就算這樣,當今天子也并沒有忘了北方受苦的災民,從河南到陜西山西,再到甘肅寧夏,凡大明天子治下的生民百姓都會受到朝廷的賑濟,雖然數量不多,并且層層克扣中飽,但最少能保證賑濟所到之地,能夠使大量的災民感受到皇恩,并且不再顛沛流離。
“皇恩浩蕩。”把總肅容道:“我等就算被克扣軍餉也好歹能活下來,現在這年景不好,怪不得誰。你們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眼睛睜亮點,不要把北虜細作放進來。”
一個兵大著膽子道:“北虜哪還有精神派細作過來,和記聽說又出兵了,這一次要打套部和鄂爾多斯部,這兩部現在自身難保哩。”
另一個守門兵道:“咱們好歹是九邊重鎮的戰兵,不知道上頭會不會出兵放馬,趁機會也撈點戰功。”
“就是哩。朝廷雖然軍餉不足發,還拖,戰功銀子斬首的賞銀可是不拖欠的。”
“這個,你們少廢話了。”把總也期盼能出兵,沿九邊各鎮的將士,特別是軍官都是將門世家出身,都和北虜有著家族血仇,任何一個將門家族都會有先人死在北虜手中,打北虜是他們最愿做的事,又有戰功和賞銀,又能替先人報仇。
但出兵這事不是一個小小把總能夠插言的大事,特別是寧夏鎮面臨鄂爾多斯和套部的兩方面的壓力,前些年河州和洮州都被套部圍攻過,套部從青海到花馬池兩邊都對寧夏形成了壓力和包圍圈,大同和宣府一帶已經和平多年,但寧夏和固原甘肅幾鎮一直被從青海到后套的土默特套部騷擾和攻打著,雙方的血仇未解。
特別是現在寧夏鎮太窮了,窮到將士已經有三個月未關餉,軍心嚴重不穩,這種情形下有人想打仗撈點戰功和賞銀,更多的人卻是滿懷怨氣,如果沒有足糧足餉,在開拔途中嘩變的風險性太高了。
把總搖了搖頭,說道:“這事兒總兵官都不一定說了算,得巡撫大人或是三邊總督大人說了算。”
把總也不想多說,他也是和記的崇拜者之一……沒辦法不崇拜,和記是一個商行,卻在草原上橫行一時,打跨了多個大部落,獲得了過半草原的統治權,這叫這個九邊的軍人相當的感慨和驚嘆,并且油然而生一種崇拜之情。
可惜出兵的事,總兵都不一定算數……除非是有緊急軍情,比如套部突然來襲,總兵當然有權出動反擊,可惜套部正受攻擊,估計這種作死的可能性并不很大。
一個兵這時走到城門口,對著災民大聲叫道:“放人了,各人不要擁擠,慢慢進來,各街都有大戶施粥,都有吃食,朝廷還有賑濟,人人都有份,你們要擠的話,擠死了也是白搭。十來天前,城門這里擠起來,當場死了十來個,各人從家里出來討吃食的,不是找死的,記著咱的話,不要擠,慢慢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