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對寧前道的印象確實很好,信王自己認為自己是堅韌強悍的性格,剛烈果決,他很看不起高第那樣的軟蛋,對作風一樣強悍的寧前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記得寧前道叫袁崇煥,信王在心中暗暗記下了此人的姓名。
“說的很是。”天啟臉上露出笑容,說道:“叫寧前道固守罷。”
做了決定,天啟心中隱隱還是有些不安,遼西的戰事太要緊了,可是這次遼西諸將的表現叫天子大失所望。
一年幾百萬就養出這些廢物?
特別是在有對比的前提下!
皇帝忍不住發牢騷道:“復套的事皇弟你知道了吧?真是叫人想不通,張瀚就是一個商家,養的團練也能打下千里河套,還把火落赤俘虜了!”
信王一驚,說道:“消息是民間傳聞,未必真實吧?”
“延綏巡撫,兵備,巡按,還有總兵,都證實了此事。”天啟拍了下桌了的厚厚的一摞奏報,冷笑道:“榆林鎮和寧夏鎮在此前都有出兵,說是有套寇滋擾,哪有套寇這么蠢的,在大敵臨近時還主動撩撥我大明邊鎮的道理?”
信王驚怒道:“各鎮與和記勾結?”
“差不多罷。”天啟道:“真勾結也不太可能,多半是受了銀兩賄賂。”
“真是該死!”和天啟無所謂的態度不同,信王最討厭人家貪污大明的銀子,貪污一兩就是在國庫里拿一兩,信王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他的性格因子里有兩個明顯的趨向,一條來自他的皇祖洪武皇帝,對不忠和不臣的行為深惡痛絕,一條來自他的高外祖母李氏,商人因子里最討厭人家白拿銀子,老朱家的銀子是這么好拿的?
信王這一次感受到的惡意更深了,少年氣的差點打起了擺子,在信王心中,已經把榆林等鎮的文官武將都判了死罪,但一直到多年之后,身為崇禎皇帝的信王才漸漸明白,不是皇帝就能隨意所欲的殺人,很多他想殺的人就是殺不了,而不想殺的還非殺不可。
“皇兄打算怎么做?”
“徐徐調治。”天啟道:“總要將九邊防御重新調理好。”
信王道:“也只能如此了。不過日后還是要嚴查,否則換上一批就賄賂一批,防不勝防。”
天啟看了看信王,感覺這個皇弟越來越有主張,而且多半是嚴毅甚至是苛刻的做法和想法。不過天啟自己沒有子嗣,身體也變得很差,現在很多時候已經任由信王,只是會提點一下,也提點的不多。
信王的這個年齡就是最為自負和最敏感的時期,稍有不慎會毀了兄弟情誼,如果天啟感覺自己只能活三十來歲還沒有子嗣,對信王的態度就得越來越好。
他們只有兄弟二人,當年世宗皇帝繼承皇位之后對孝宗張太后的態度極為惡劣,甚至可以說是不孝,這是秘辛,外間知道大概,天啟皇帝卻知道張太后是世宗皇帝下令害死的。
如果不想自己的皇后落到這種地步,天啟就得慎重對待與兄弟的關系了。
還是怪自己沒有子嗣,皇帝不無哀傷的想著。
“對和記皇兄打算如何處理呢?”
“暫時不管了。”
“啊,不管了?”
信王的態度有些咄咄逼人,他自己沒有注意到,天啟也沒有怎么介意。
皇帝很有耐心的道:“和記畢竟是根扎在大明,他們要反得過自己人這一關,和記的中堅和高層都是我大明子民,還有不少讀書人在內,所以只要我大明內修政治,外御敵虜,和記沒有機會就不會造反。如果我們操切行事,反而就會把和記給逼反,適得其反啊。”
“哦,原來如此。”
信王的態度相當敷衍,他對皇兄的話簡直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和記在此前打下了青城,現在又把河套地區都收復了。皇兄很應該出宮去走走,聽聽,看看百姓是怎么夸贊張瀚與和記的,再這樣下去,大明這邊的人心就要被張瀚全拉走了。
這一點來說信王還是夠敏銳的,張瀚確實就是在養望。
打青城,打漠北,收復河套,在十三山之役時毅然出動千輛以上的大車,這些都是一個目標:涮聲望。
有了足夠的聲望才能趁勢而起,并且未來發展才會更順利。
這一點來說信王的感覺是對的,張瀚已經勢不可擋,并且相當危險,而且展露出了足夠的野心。
“我要告訴吾弟一句話。”天啟皇帝的臉色變得異常鄭重,他看著信王,緩緩道:“如果能力不夠,就要隱忍。如果力不足敵,又不愿忍,那會壞事的。行事要果決,但不是急燥,而且做事不能朝令夕改,要持之以恒,這樣才會給下頭的臣子們明確的目標,不會令他們無所適從。所以為人主者,一是要能忍,二是要會看時機,三是要政令通達,四是要持之以恒,五是要敢于有擔當。”
天啟說完這五條,臉上露出明顯的疲憊之色,他道:“吾弟是否能聽從,是否能領悟,只能看天意,天乎,天乎。”
信王低垂下頭,唯有兩眼目光閃爍。
李明禮和趙貴,塔布囊等人在月色下躺著休息。
所有人都累了個半死,沒有人想動彈一下。
天氣很冷,現在還沒有出正月,在遼東是和冬天沒有任何區別的。
在后世九月份,別的地方還是短袖短褲的時候,東北就已經是只有十來度的氣溫,需要穿厚實的衣物了。
在此時小冰期的大明,正月的天氣和嚴冬還沒有任何的區別,在新春時下的大雪到現在也沒有化盡,官道上到處都是積雪,駕著爬犁的人相當輕松,與之相反的就是推小車和趕牛車的,要多費不少力氣才能把車輛往前方推動。
李明禮這個牛錄的目標就是趕著三十輛牛車和幾十輛小推車往寧遠去,那里已經聚集了八旗大軍的主力,所有人都知道寧遠城相當重要,明軍在其中定然集中了相當多的軍事物資,這個草谷當然要打,而且上下都相當起勁。
這十來天下來,整個牛錄都撈到了不少的好處,連李明禮都弄了十幾兩銀子和好幾石糧食,這些糧和銀子都在他跟著的牛車里放著,公中的部份回到牛錄里還會再分,也會按比例上交,除了公中的就是大家自己搶的,每個開戶人都有份,哪怕包衣也能帶著好處,只要自己帶的動又沒有影響行動就隨便。
大頭肯定還是女真高層拿去了,從大小貝勒到各個固山額真,總兵官,參將游擊們,還有底下的牛錄額真們,他們才是大發其財。
普通的女真旗丁也和李明禮一樣,弄幾石糧,一些銀子,少量的生活用具。
漢人們都逃的差不多了,在軍隊撤走的同時大量的漢民百姓逃亡,他們辛苦幾年開出來的土地被丟在身后。
一個村落在清晨的陽光下還冒著黑煙,那是昨天被焚燒之后的煙火,大火燒了半夜,到后半夜轉為小火和濃煙,還好各人都裹著衣袍被子睡在車底,不然得話得被嗆死。
有幾個女真人夜里不睡,到四處的村落里去搜尋。
雖然過了大軍,這些村落還是有不少好東西,在李明禮等人迷迷糊糊的時候,這些女真人拎著一些臘肉和糧食說笑著走回來。
李明禮瞪眼看著他們,這些女真人拿的都是遼東人的血汗,而他們卻是輕松,自在,愜意,完全沒有強盜的慌亂和惶恐緊張,就象是在遼東一樣,主子到了官莊等著包衣們伺候時一樣的表情。
因為他們強大,所以就越來越自信和從容。
打燈節前后大軍進入遼西,明軍幾乎是一觸即潰。
或者說,叫李明禮感覺羞愧的就是很多明軍根本沒有和八旗兵接觸就先潰敗了。
過了三叉河到前屯和右屯一帶時,到處都是扔掉的旗幟和兵器。那幫孫子,為了跑路時加快一些速度,居然把裝備都扔了。
兵器,旗幟,鎧甲,被人毫無心疼之意的丟在了地上,簡直是丟的滿山滿谷。
不少小車上就是裝滿了兵器和鎧甲,再被慢慢的推回遼東去。
爬犁上裝滿了幾十兩到上百兩不等價格的鱗鐵甲和綿甲,頭盔,堆積的如小山一樣,狗兒拼命叫著,把爬犁拖回到遼東去。
這些日子里,女真人簡直驕狂的不象話,有些平時和李明禮還算客氣的本牛錄的女真人,近來也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李明禮也沒脾氣。
他本人的能耐是不錯,弓馬嫻熟,武藝過人,可他是漢人,不管是不是開戶了他一樣是漢人,和那些包衣一樣,在女真人眼里就算是開戶人,可根骨里還是卑賤的漢人。
就象現在這樣,李明禮只能和塔布囊還有趙貴等人鉆在車底下睡覺,女真人有一些保存完好的村子可以安身,另外大量的旗丁和甲兵在打下來的城堡里休息。
只有漢人開戶人和蒙古人,還有漢人包衣,他們一起住在野外。
另外就是李明禮他們得負責很多勞役,雖然不用自己動手,可還是要督促包衣們把手頭的事做好。
“都起來吧。”看著幾個女真人過來,李明禮趕緊從車底爬出來,吆喝道:“要趕路了,都趕緊起來!”
一群老包衣趕緊從車底鉆出來,忙著收拾物品。
幾個從右屯一帶抓到的包衣還有些反應遲鈍,他們或是受了點傷,或是受了不少罪,也有人和親人失去了聯絡,處于懵懵懂懂的狀態,所以在李明禮吆喝之后,他們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