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成方笑道:“你是想說正義與否相當的無聊,勝者才夠格說正義。是的,某種層面上來說你的想法不錯,但既然我們又能當勝者,還能兼顧無聊的正義,為什么不把事情做的更好呢?一個小細節的不講究或是只顧硬來,一個疏忽或改變了平常的做事辦法,可能就是一艘巨艦的轉舵,我們做事不僅要考慮勝利,還要考慮一個個細微末節,趙立德,我們不能太粗暴。”
“他娘的。”趙立德爆了句粗,罵道:“怪不得你他娘的是行軍司副政事官,老子就只能主持情報分司。”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成方哈哈大笑道:“我可是境界比你高出一籌,你不服也沒有辦法。”
“哼,老子捧你一句你他娘的還當真了?”趙立德冷笑幾聲,說道:“不就是不出兵,出些糧叫東江少餓死些人,弄個好名聲,叫底下將士少些質疑。安撫人心的事,你內行的過我?”
“所以這事具體操持要靠你了。”成方拱了下手,笑著道:“怎么造勢,怎么把握時機,怎么給糧,這些事由你老趙來一手負責。”
“叫你損了還得給你辦事,”趙立德將眼前杯中酒喝了,笑罵道:“老子比驢還蠢。”
成方也舉杯和趙立德碰了一下,兩人放下酒杯后,成方摸出懷中的卷煙,遞給了趙立德一支。
趙立德用引火機點燃煙卷,兩人一起噴云吐霧。
“軍工司又出新玩意。”趙立德瞇眼看著手中的煙卷,說道:“這東西聽說是做出來賣給俄羅斯人的,那幫老毛子,好酒又嗜煙,買起來跟不要錢似的。”
成方道:“這東西技術含量不高,就是雇傭了草原上那些沒事的大娘小媳婦,每天卷一千根拿一錢銀子。也就是普通煙草加了點香料,另外制成卷煙之后咱們自己不需要再曬和卷了,方便的多。這也是軍官福利,以后每個月吃煙的軍官可以發兩條卷煙,嗯,挺好。”
趙立德笑了笑,看了看手中冒著青煙的卷煙,突然道:“咱們和記到底什么時候和大明交戰,你心里有個譜沒有?”
成方吃了一驚,搖頭道:“你怎么有這種怪異的想法,目前來說軍司所有的戰略都是針對北虜和東虜,完全沒有針對大明的打算啊。”
“我總感覺我們張大人在等什么時機。”趙立德有些苦惱的道:“但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時機。從目前來看,皇帝,朝廷,最少十年內不會出現大的變化。民間來說,北方的連年天災可能會導致民變,但只要九邊不亂,大明朝堂不亂,有民變也是瞬間被平定的,想等這種時機,不可能……大人不會這么幼稚,他可比我強的多了,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和記在等的時機到底是什么?”
“我們在等一個契機,一個變化。”趙立德盯著成方道:“一個叫和記迅速暴起,將整個大明納入囊中的契機和變化。雖然我不懂這變化何時才會出現,不過我知道,和記的實力越強,這種等待就會越發叫人焦急。就象這一次的按兵不動這樣,其實很容易挫傷士氣。如果大人叫我們等候的時間過長,很多人會忍耐不住的。”
“我要警告任何一個方面的人。”成方道:“大人最強調的就是紀律,任何違紀者不管是何身份和出于什么樣的目的,等待的肯定是嚴懲。老趙,你不會想著立下大功,最后卻被和記趕地出門吧?”
“那當然不想。”趙立德自嘲的笑笑:“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情報人員,好酒,好煙,很高的俸祿,這些我都離不開,我可不會做蠢事,但我擔心有人會做蠢事。”
“發現一個處理一個。”成方有些苦惱,但還是相當堅決的道:“和記是一個講紀律的地方,誰敢挑戰這一點,就叫他付出足夠的代價。”
趙立德看看成方,這一次他沒有再出聲,一個優秀的情報人員必須真真假假,并且能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
這一次算是把成方真的試了出來,原來這個行軍事主政官員級別的也是不知道和記在近期有什么計劃和打算。
最多是知道打算向察哈爾人用兵,這事已經專達到營級軍官,根本不算什么機密。
趙立德有些苦惱,或者找溫忠發試試?
根據這兩年的觀察和分析,和記明顯是有穩定的時間軸,一切的行動都是按著計劃在做,似乎就是應對著這一兩年最多三年的大局在部署,張瀚的行事一點不象再等十年八年的樣子。根據皇帝的年齡,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布局十年之后,經濟,政治,軍事,都可以按十年到十五年后的爆發來布局。
如果和記不是過早發力,受到了朝廷的忌憚和限制,那么現在可以在南京,荊襄,四川,江南,這些重要的節點開始布局和安插人手。
以十五年的時間來算的話,到時候只要一暴起,半壁河山可能在眨眼間易主。
為什么是十五年的時間線,按趙立德的想法,大明天啟皇帝的身體可能也就近十來年左右,到時候皇帝駕崩,東林黨肯定會反撲,很可能又是一次腥風血雨的政爭,那時不管有沒有大規模的內亂,和記總會找到出兵的理由和借口。
而張瀚的身體健壯如牛,十來年后也還不到四十,對一個爭天下的帝王來說時間尚早,加上和記在十年之后肯定更為強大,可能有二十萬以上的戰兵和穩固的草原大后方,到那時找個什么清君側,興起討逆之師,加上張瀚那時的聲望肯定比現在還要高的多,可以在數年之內很輕松的平定天下。
為什么可以從容布局,穩穩收官,卻要這么急促?
難道張大人認為十年之后的政局反而比現在還穩固?又或者說,十年之后會出現比現在北虜和東虜更強大的敵人?
出于對歷史的認知,張瀚一直認為女真人是生死大敵,所以事事布局落子都有些緊張和急促,然而在趙立德等大明人來看,東虜確實是強敵,但如果從容布局,可能十年之后和記有二三十萬精銳大軍,東虜這幾萬人根本就不夠看的。
不同的想法和認知導致了趙立德心里的困惑和疑慮,最少從現在看來,張瀚的布局不象是要爭奪天下,而是真的要籌備消滅東虜,這就叫趙立德怎么也想不通了。
不管怎樣,哪怕張瀚是名臣之后,真有忠義之心,但和記向來不是走的普通商家的路子,張瀚從掌管和記開始就是不走尋常路,沒看出一點兒家世對他的束縛,十五六歲就敢跑到遼東來和女真人談走私合作,這象是良善子弟和純臣之后能做出來的事?
想不明白,也就不多想了!
“干了這杯,”趙立德舉杯道:“祝咱們大人順利擊破察哈爾部,收服科爾沁諸部,一統草原!”
“干。”成方眼中目光閃爍,這一次算是草原上的最后一戰,打贏是肯定能打贏,就算能獲得多少政治上的加成,如果一切順利,各大小部落來投,那么女真人再到草原上時,面對的局面和情形就是和現在完全不同了。
張彥升回板升城的時候,正巧遇上了準備隨商隊北上的車隊,其父張子銘等草原漢商帶著一百多輛四輪大車準備北上。
爺倆道左相逢,張彥升正好換了便袍,就趴在道左向父親嗑頭行禮。
漢商們當然夸張彥升少年俊彥,英武過人,小小年紀就是和記的軍官,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年少有出息,還這般有禮數,都是張子銘教導有方。
張子銘自是高興,回想起來這也不是頭一回和兒子相逢在路上,說來也是有意思,爺倆這兩年要么是在半途相逢,要么就是一個出征一個行商,這兩三年就幾乎沒有團聚的時候。
駐軍有假期,但假期一般給長期未能回家的士兵,軍官們可以申請調休,但張彥升在念官校時就沒請過假,當了軍官后張子銘也不給兒子請假回家,老倆口去軍營探視過一回,是這三年來老夫妻倆和兒子相聚最多的一次。
這一回張彥升得了七天年假,想回家好好和父母聚聚,結果父親又要行商離開了。
“老張,你耽擱半天不打緊。”一個漢商勸道:“我們車隊慢慢走,三十里后要停下來補充食水和修車,最少耽擱一個時辰,你輕騎快馬,在后頭攆我們,晚上也就追上了。”
“那好,我和兒子喝上兩盅再追你們。”
“喝個屁。”那漢商笑道:“和記的軍官不準喝酒,你當老子的要給兒子招事?”
張彥升笑道:“大叔說的是,不過現在我在休假,又沒穿軍服,小喝兩杯只要不醉了,軍法司的鎮撫官們也不會這么不近人情。”
“哦,那就好。”說話的漢商用欣賞的眼光打量了一眼張彥升,也看到了他身后一個身形瘦高的和記軍官,那人年紀和張彥升差不多大,但滿臉俱是冷意,還有一種叫人緊張的氣息,從軍袍看是一個軍士長,并不是軍官,但給人的威脅感相當的大,比一些高級軍官還要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