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海潮般的歡呼聲中,張瀚轉頭看了李慎明和孫敬亭幾人一眼,笑道:“你們這幾位可真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孫敬亭微微一笑,懶得回答,李慎明則呵呵笑道:“水到渠成之事,彼輩有心,吾輩促成。為了叫文瀾心安理得,所以事前并未通傳,還乞恕罪哪。”
“哼。”張瀚冷哼一聲道:“看遵路兄的樣子,似乎得意洋洋。”
“那當然了。”李慎明心安理所的道:“以在下的經歷來說,應該以鄉紳富商終老,誰料居然能做趙普的角色,做趙普的事業,還能比這更得意嗎?”
張瀚無奈的道:“趙普未必敢在陳橋前不知會趙大吧,你們也太妄為了。”
孫敬亭這時說道:“不過是一個天可汗的尊號,也就是草原上管用,也是理順咱們和記在草原上的身份和文瀾你的地位,大明那邊也有緩沖余地,最好能把這消息在草原上就消化了。如果真的是陳橋,遵路兄豈敢不說。”
“就是嘛。”李慎明笑瞇瞇的道:“稱汗,建舊中都,一攬子的計劃是連在一起的,再順利打掉察哈爾部,咱們在草原上就穩了。說句不好聽的,將來就算只能留在草原上,這樣的事業也足夠了。”
這話倒是引起不少人的贊同,以現在和記的地位和實力,加上張瀚本人名正言順的天可汗稱號,張家完全能在草原上傳襲下去,就如箕子朝鮮一樣,可能幾百年后就名正言順的成為中原屬國。
傳個十幾世,幾百年,應當問題不大。
各人也是開國功臣,將來總也會有豐厚的回報。
當然這也是各人并不愿意的結局,大一統王朝已經在中國形成了相當強烈的傳承,不光是帝王想著要混元一宇,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認可大一統的國家,如果和記在草原上能建國,最好的結果當然就是和大明連為一體,那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此事就這樣吧。”張瀚警告道:“下不為例。”
“是!”
眾人無不抱拳,凜然而遵。
張瀚很少有發脾氣的時候,但他的話一說出口,就絕不可質疑或反抗,這也是和記內部的鐵律。
這時張瀚開始策馬向前,護衛們簇擁在他左右,跟隨出征的文武將官們緊隨其后,銀錠等隨征的蒙古臺吉們則在更外圍一些的地方。
但在外人看來,張瀚處于大股騎兵的正中,在一面面旗幟和儀衛之中是穿著銀甲騎著白馬的最高上位者,是眾人剛剛擁戴的天可汗。
這種印象給了人很強烈的視覺沖擊,加上權力帶來的暗示,所有人都感覺張瀚格外的高大和威風凜凜,令人不敢正視,心中生出無比尊重和崇敬的心思。
這是一種群體現象,當人們需要一個強者而確實有強者出現的時候,在人們心中這個強者的形象和地位會被無限的拔高。
這是一種群體的崇拜,張瀚從一個外來者和普通的商人也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甚至在很多人心里張瀚充滿著神秘感,從一個小商人走到現在這一步,用了還不到八年的時間,崛起之快,發展之速,令人瞠目結舌。
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大明對和記沒有限制,其實就是和記發展的太快了。
在張瀚斗韓畦的時候,韓畦以為自己是巡撫之尊,捏死一個商人如捏死一只螞蟻般的隨心所欲。
后來發生的事情才叫韓畦明白過來,張瀚手中隱藏的潛實力完全不是他這個巡撫能抵抗的。
再下來東林黨的汪文言也失敗了,他同樣忽略了和記的真實力量。
到和記發展到引發朝廷注意矚目,連皇帝也深感忌憚的時候,暴露出來的實力就已經使和記的敵人不敢擅動,甚至是皇帝也只能以懷柔為主的地步了。
當現在張瀚接受了天可汗的稱號,在大隊護衛和隨員簇擁著從青城南門向南方行進的時候,耀眼的甲光之中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在很多莫名情緒的影響下,蒙古人對張瀚再也沒有那種潛藏的敵意,相反,他們被自己感動的熱淚盈眶,甚至他們在這一刻比和記的人還要忠誠的多。
這是一種對強者的崇拜和類似信仰的感情,很多人感覺從這一刻開始感覺真正被和記所統治了,他們有了一種相當安全的心理依賴,這種依賴是建筑在對強者的信任之上的,從張瀚被擁戴為天可汗的這一刻起,這個強者的形象真正落在了張瀚身上,無需宣傳和鼓動,張瀚在草原上已經擁有了第一人的位置。
張瀚本人在這樣一種情形下緩緩策馬向前,他有意控制了一下馬速,叫更多的人看到自己。
身后的幾個鼓手敲著悠揚而不急燥的鼓點,似乎是提醒大家這是在行軍。
旗幟和儀槍在四周形成了一個較佳的屏障,在張瀚側身之前是一隊護衛,他們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四周。
這種情形,叫張瀚想起后世的一部電影。
意氣風發的李元昊在儀從的簇擁下在沙漠中行軍時,似乎也就是這樣的場面。
當然商團軍與和記的力量比西夏李氏的力量要強的多,儀衛要多的多,其實比電影中的場面要浩大的多。
但張瀚不可否則看那部電影時李元昊的出場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種威風和驕傲,當然也可以說是不可一世的形象,簡直是深入人心,叫少年時的張瀚沉迷了很久。
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人,不是你。
這句話一直被張瀚牢記著,現在他感覺自己可以在歷史上留名了,并且肯定比李元昊的名氣要大的多。
不知道后世會怎么記錄這一幕,一個漢人在草原上建立了霸權,并且成為了天可汗。
張瀚自失的搖頭一笑,還是有些激動了,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緩緩向前數里,送行的人還是很多,張瀚向身后擺了擺手,給眾人示意,叫所有人都不要再送。
這時他提高馬速,向著南方的小黑河方向疾馳而去。
千余隨員也一并動作,戰馬在大地上踩踏出轟隆隆的聲響。
天啟六年三月,和記商團軍開始正式征伐察哈爾人的戰爭,這一次戰爭比歷史上皇太極征討察哈爾人提前了近兩年,其意義在于在女真人真正掌握草原之前對草原進行控制,如果掌握了察哈爾人和阿魯科爾沁,內喀爾喀,嫩江科爾沁等地盤,就能與廣寧和十三山聯成一片,而女真人將會被鎖死在遼東一隅之地,再也不能出來興風作浪。
這個計劃的成功已經凸顯出來,張瀚被蒙古貴族們尊奉為天可汗就是最明顯的例證。
而更進一步的好處就是整個草原被和記掌握,由東到西幾千里的商路暢通,和記的戰略態式前所未有的優化,整個東西蒙古混一,加上漠北,張瀚在草原上的利益加固,內地的商人會獲得更安全的商業環境,會促使商業更加的快速發展。
另外就是能鎖死女真,使其不復再有破口而入的機會,也會使長城之內的大明百姓不再受那些難以想象的苦難。
對和記和張瀚來說,這樣的做法當然也有弊端。
有不少高層反對過早對察哈爾人動手,甚至想撤除十三山這根釘子,這世界有蠢人有聰明人,能成為高層的有蠢人,不同的體制下會產生不同的結果,但在和記,除了少數抓住機遇的普通人外,能在高層立足的毫無疑問都是聰明人。
聰明人下棋就不止看一步,能看到很多步的才是高手。
十三山的釘子意義在于限制女真人,可如果將來和記與大明爭斗的話,為什么要這么幫忙大明擋住最兇惡的敵人?
還有對察哈爾人,如果放著不理,很快就會看到察哈爾人和女真人狗咬狗了。
雙方的戰略態式都相當惡劣。
女真人被擋在山海關外,這一次攻擊寧遠的失敗很明顯的證實了這一點,有了火炮堅城,關寧軍已經有了擋住女真人攻擊的本錢,不象以前的諸事戰事,女真戰旗之下,不管是野戰還是攻城都無往不利。
重修錦州等諸城之外,女真人會被擋在寧錦之外,只有殘破的廣寧區域也被十三山團練給占領了。
想要發展而不是被困在條件艱苦的遼東,重新獲得人力財力物力,打破藩籬就是女真貴族們唯一的出路。
他們只能從科爾沁打察哈爾人,然后從薊鎮宣大一帶破口而入。
這是唯一的選擇,不僅張瀚知道,連他的部下們也知道。
事實上大明那邊也有不少人看到了,此前就有王在晉要求強化薊鎮防御,把用在遼鎮的錢節省下來用在薊鎮也是看到了未來的危險。
除了王在晉外,很多人都提起過薊鎮的空虛,連孫承宗和袁崇煥也是在內。
但看到了不一定能解決,包括第一次破口之后,朝廷加設了幾個巡撫,后來把保定巡撫加設為總督,但毫無用處,薊鎮兵力撐不起來,防御體系崩毀,就算知道八旗兵會繼續從薊鎮入口,從上到下都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就是所謂的王朝末世,在嘉靖年間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包括練兵,修墩堡,敵臺,在長城上造空心敵臺,藏兵洞,成立火器眾多的車營,這些事戚繼光都做到了,但在幾十年后大明王朝傾舉國之力也沒有辦法做到,任憑女真人在十幾年間五次破口而入,甚至一直南下到南直隸的邊上。
而對察哈爾人來說,他們的戰略態式到了天啟六年之后也無比的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