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瀚看報告的時候,孫敬亭等人都是正襟危坐,堂上幾十人,堂外的人更多,每天俱是如此,整個節堂內外人才濟濟,每天均有大量的官員將校進出,隨著張瀚的命令去辦自己的事。
還有更多的官員和將領分駐在各處,他們各有自己的差事,距離也遠,可沒有辦法每天來點卯應差。
張瀚也不是喜歡講排場的人,只是他在行營之中,行軍令司,參謀司,軍需司,參謀司,光是各司的官員和辦事人員就有好幾百人,加上直屬的軌輜兵各師,各團的人員,還有戰兵各團人員,軍法鎮撫人員,另外還有跟上來的民事部門,比如治安司,農林司,工商司,等各司也是希望能在最短時間內把地方上的局面給安定下來,然后迅速恢復生產,同時能把俘虜的察哈爾人給最短時間內利用上……各處都很缺人,銅礦,修路,開墾荒地,各部門老早就派了人過來,恨不得第一時間把人給搶走。
在過了辰時之后,由第一縷微弱的光線成了滿室光輝之時,吳齊推門而入,對張瀚抱拳稟報道:“今日最新的塘報來了,車臣汗,扎薩克圖汗,土謝圖汗他們已經到了正北路十一站,也就已經到賽音山達站。”
張瀚沉吟道:“這就是說很近了,他們趕的很快啊。”
吳齊道:“三汗帶了兩千多甲兵,說是希望能參戰。”
“那不必了。”張瀚斷然道:“現在的兵力部署已經成熟,沒必要橫生枝節。你替我寫封文書過去,客氣一點,說謝謝他們的好意,不過還請盡快到受降城來見面。”
孫敬亭道:“他們也就是賣個好,不過這好意我們得兜著,等三汗來了,大人要親迎,行抱見禮,和他們客氣一些。”
“這是自然。”張瀚沒有猶豫,說道:“順義王來了,還有炒花和白洪大臺吉他們,也都要一體辦理。”
“這是一次盛事。”孫敬亭臉上也有陶醉之色,不過很快也有一絲遺憾,他道:“可惜舊中都沒有修復,不然在舊中都辦這事更好!”
張瀚不動聲色的起身,眾人忙不迭的都一起站起來,張瀚一徑走到大堂門口,地面都是草桿和著泥土夯實的,看起來十分粗陋草率,但開間很大,地勢較高,有點氣派堂皇的感覺。
放眼看去,到處是這樣臨時修筑出來的房舍,足有過千間之多,擠一擠的話能住下好幾萬人。
加上四周的帳篷氈包,幾萬人十萬人也可以容納。
張瀚笑道:“這樣挺好,受降城的光彩不會因為這些趕工出來的建筑而減色。”
夏希平在一旁接道:“可能幾百年后這些建筑不再存在,不過大人的光輝必定能記錄在史書之上,千百年之后仍然廣為流傳。”
張瀚哈哈一笑,說道:“以后的事誰能說的準?咱們還是把眼前的事給辦好。”
張瀚對吳齊道:“腦毛大來了我就即刻見他,叫他選一些精兵到中路去,槍騎兵和獵騎兵就要展開會戰,叫他當先導。”
“這也算納投名狀了。”孫敬亭笑道:“就怕他不愿意。”
“既然來了,想活命不難,想有進一步的發展,將來過的怎么樣,就看他現在。”張瀚森然道:“哪有想占便宜卻不付出的事?告訴李從業,叫他趕到科爾沁主持那邊的會盟,索倫人,巴爾虎人,鄂溫克人,科爾沁人,這些人的會盟由他主持,也可以叫他們派出代表到這邊來,受降會盟會搞的很大,這些人不參加怕心里也不舒服。那些小部族人可以叫他們多出一些部族的頭人族老,不要搞厚此薄比,不要誰拳頭大就高看誰一眼,要叫他們明白,在我們和記眼里,他們都是一樣的……嗯,諸夷。”
孫敬亭白了張瀚一眼,以他對張瀚的了解,最后的兩個字定然相當的難聽。
張瀚哈哈一笑,每天在軍中,對著這樣廣袤的土地和眼前的局面,他的心情一直很好,因為他在建功立業,確實是如夏希平說的那樣,將來流傳百世的偉業。
這一瞬間,張瀚很想拔劍,叫一聲兒郎們隨我上,甚至親自到中路戰場,帶著槍騎兵和獵騎兵們往前沖……不過轉瞬間他就把這種情緒按下去了,槍騎兵那邊是周耀親自任臨時師指揮,大軍由周耀這種經驗豐富的戰場將領來統帶,結果肯定比張瀚親自上要好的多。
在這一刻,張瀚只能按住呼吸,強忍住激動的情緒,慢慢的走到案前再坐下。
好在并不無聊,過不多久,吳齊就領著一個身材矮壯,頭發發辮一片花白色的蒙古漢子亦步亦趨的走進來。
到了堂檐之下,那個蒙古老頭子就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張瀚坐在正堂之中,虛抬了一下手,大袖垂落下來,他道:“腦毛大臺吉,請起來說話。”
“在下獵騎兵連級軍士長張獻忠,見過李指揮。”
瘦高的張獻忠打著敬禮,向剛趕過來李從來行禮問好。
“哦,你就是張獻忠?”李從業此前其實見過張獻忠,但沒有說過話,他是大軍統帥,行軍打仗見張瀚的面都很有限,更不要說一個小小的連級軍士長了。
要不是張獻忠掛著近侍武官的名頭,同時還帶著分遣隊干出了眼前諾大的事情,李從業未必知道眼前這黃臉漢子是誰。
李從業點了點頭,說道:“你此前做的不錯,大人命令全軍通報嘉獎了。”
一個武官也在一旁說道:“張獻忠這一次一個頭等勛章跑不掉了。”
張獻忠自己也是這樣認為,他可不會假做謙遜,當下咧嘴一笑,算是默認了眾人的夸贊。
李從業勉勵他道:“好好做下去,你這一趟積累的軍功不小了,通過中級試吧,直接做到營指揮不難。”
張獻忠這一下臉上就是苦笑了,他身邊的參謀軍官和他混熟了,當下有人笑著道:“叫老張沖敵軍萬人陣不難,叫他挑燈看書可就難多了。”
“咱一摸書本就想睡覺,嗑睡蟲就上來了,他娘的。”
軍中漢子基本上都有這樣的經歷,眾人聞言都暴笑起來。
李從業忍著笑,說道:“我也有一樣的經歷,少年就當兵了,后來在薊鎮當夜不收,哪有空看書?幾乎就是睜眼瞎一個!當年是張大人親自帶著我們讀書識字,大人當時就說,和裕升的事業會越做越大,各位將來可能帶千人萬人,成為一軍統帥,可不要和大明的將帥學,不識一字,就知道拿著刀往前沖,要和戚帥和俞帥學,能文能武,能看的懂兵書戰略,才能根據實際來帶兵,張獻忠你本事不小,不要耽擱了自己,咱們和記不管你立多大功,最多賞賜多給你,想要軍官身份,還得靠實打實的本事。”
張獻忠早就聽說過李從業,做戰勇猛,小黑河一役率先躍河沖鋒,披甲持刀在步陣里與敵騎廝殺,相貌文氣而又十分悍勇,是戚繼光調教出來的浙兵中余燼中的佼佼者。
對方已經是師級指揮,肩膀上三顆銀光,燦然奪目,對自己卻是溫語提點,和傳聞中李從業的為人十分相符。
張獻忠為人狡黠,還有殘暴的一面,但不代表他不知好歹,在商團軍中他性格中負面的東西也一直沒有發展的機會,當下還是十分感激的抱拳道:“多謝指揮大人提點,只要有空,咱一定好好看書。”
“嗯。”李從業點了點頭,正色道:“閑事不說了,各部的頭人,族老,都來了嗎?”
“來了,”張獻忠用馬鞭指了指北方,又轉向南方和西南,說道:“沿著老哈河,松花江,柞兒河,一路上最少有上百個部落的頭人都過來了,其中有三成還拿著曾經大明衛所指揮的印信。按照大人此前的吩咐,我們盡量多補給他們一些糧食和日常的用具,比如鐵鍋,鏟子,叉子,靶,這些東西最受這些夷人部落的歡迎。加上蕃騎和獵騎兵一直在各處巡視,展露實力,隔絕建虜哨騎,所以各部都深受震懾,來的部落首領相當的多。最遠的地方恐怕是北邊千把里地了。南邊的科爾沁人中的臺吉基本上都知會到了,也都說一定會過來拜會結盟。”
“科爾沁人看來是等不到女真人了。”李從業微微一笑,對著所有在場的和記軍官們道:“你們做的不錯。”
又向那木錯等蕃騎千戶點點頭,說道:“這一直以來,你們做的也很好。”
這些小部落的蕃騎首領肯定相當賣力,從去年冬季開始組合,夏初開始派到巴爾虎草原到呼、倫、貝、爾湖一帶阻止俄羅斯人繼續東進,和哥薩克人和吉爾布特蒙古人一直打,軍隊就是打出來的,蕃騎的裝備和訓練都不行,這也是和記一直在控制的結果,不可能培養出一支純粹的又能打的異族騎兵,但總體來說,這些蕃騎的實力也堪比北虜甲兵,意志力和生存能力,獲得勝利的熱切心思又比北虜甲兵強,次于大明將領的內丁和北虜的戰兵,也算是一支拿的出手能用的騎兵隊伍了。
這一次大戰,蕃騎前提一個多月被調回,然后充當向導和獵騎兵配合東進北上又南下,二十多天走了近兩千里,還是在草原和深山密林夾雜的地形之下,光是這個體力和意志,普通的部隊肯定都拖跨了。
立了功就要獎勵,李從業現在沒有辦法給太多,但他的態度可以代表軍司高層,張獻忠在此前也有過允諾,但在蕃騎們的心中肯定不及李從業的話管用。
聽到李從業的話之后,蕃騎千戶們均是面露興奮之色,那木錯帶頭,所有人半跪行禮,齊聲道:“吾等愿為張大人效死!”
“他娘的。”張獻忠輕聲嘀咕道:“這幫狗、娘養的什么時候演練過,還真的挺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