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遺留著相當多建虜的無頭尸體,或是被他們自己人砍走了,或是被獵騎兵們砍了下來,地面上到處是血污,鮮血浸透了地面,到處是一片片的黑紅色,這些尸體過一陣子就會全消失掉,在這一片地方人蹤罕至的地方是各種野獸的天下……
地上還有一些破損的兵器,壞掉的頭盔,不值得回收了,加上丟棄的軍旗,一種殘酷和衰敗之感油然而生。
張獻忠沒有什么感慨,他只是很慶幸,戰死或重傷被送走的人中沒有自己,別的都是虛的,自己還是完好的才是最要緊的。
他隱隱感覺,日后可能真的還會遭遇很多危險,但丈夫建功立業就在其時,如果畏首畏尾,和這些已經死在地上的尸體又有什么區別?
排除了心中隱隱的害怕和畏懼,張獻忠哈哈一笑,墜在隊伍之尾,慢騰騰的騎馬趕上去,在他身邊還有一些部族的人步行,用畏懼的眼神看著這個身上滿是血漬的高瘦和記軍人。
“奴才譚泰見過主子。”
“奴才舒穆見過主子。”
兩個使團的首腦趴伏在滿是野草的地面上,向薩哈廉叩頭行禮。
兩人身上還各插著十幾支箭矢,多半是骨箭,沒有透體而入,并不能算受傷,有幾支鐵箭透過了他們身上的鐵甲和綿甲,可能是因為距離太近,否則也不應該給他們造成什么實質的傷害。
兩個人和三個白甲都受了傷,每人平均被射中十箭以上,有好幾支箭透過鐵甲射穿皮膚,深入肌肉,好在沒有傷到骨頭或內臟,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
幾個人都有點惶恐,還有不安,擔憂,害怕等復雜的情緒。
剛剛那一戰明顯是為了救援他們幾人,在八旗這個團體內,大到后金的整體利益,然后是八旗的各旗利益,然后就是各牛錄的利益,大利益之下又有小利益,大團體之下是小團體,各有高低不同而已。
有的人是只顧自己本牛錄的利益,有功就搶,有好處就去搶,打硬仗就不愿意了。死的人多了,不僅各牛錄額真們心疼,就是上頭的貝子,貝勒,旗主貝勒們也是很心疼的。
每次搶來魚皮韃子或是把蒙古人補入旗下,各旗主貝勒就先瓜分一輪,然后旗下掌管各自牛錄的貝勒和貝子,阿哥們再搶一回。
每個女真貴族都會重視自己的丁口,有的世管牛錄只有自己一個牛錄可以傳給子孫,死的人多了,就等于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子孫后代,有的貴族雖然是阿哥或貝子,自家的牛錄只有寥寥兩三個,甚至貝子只有一個牛錄,或是幾個貝子共有一個牛錄的事也不是沒有。努兒哈赤十幾個兒子,還有兄弟們的兒子都是貴族,加上原本投效過來的部族長老們的自有牛錄和世管牛錄,哪還有多少牛錄給那些小貴族,每次分配丁口就是八旗勢力之下的大博奕,有的牛錄始終在補人,始終維持三百丁左右的規模,甚至兩黃旗有些牛錄超過三百丁,成為超過四百丁的大牛錄。
而有的牛錄每次都很難補到人,時間久了,丁口數量始終不足,成為只有一百多丁的小牛錄。
八旗之中的傾軋和爭斗也是相當殘酷,甚至在努兒哈赤死后有多次在內戰的邊緣,包括皇太極死的那回,八旗居然靠協商解決了繼位者的大麻煩,沒有陷入不死不休的內戰,只能說運氣好到爆炸,而同時期的大明運氣實在是太衰了一點。
舒穆和譚泰都是正白旗下,而來救他們的卻是兩黃旗和兩紅旗的人,他們死傷慘重救了五個正白旗的,心里肯定不是很舒服,當兩人過來拜見的時候,蘇克薩哈和葉臣等人都是瞪眼看著他們。
“起來。”薩哈廉盤腿坐在地上,順著高坡之勢往西邊觀看著,他沒有受傷,只是有些脫力,還有流汗過多,幾個包衣跑到山坡下的河里去打清水,身上各帶著幾十個皮囊,眾人喘著氣坐在坡上等著,戰馬則立在原地啃吃著青草。
葉臣看薩哈廉看的入神,趕緊提醒道:“主子,那邊雖然離開了,可是他們保持體力的精兵還很多,如果一意要消滅我們,派幾百人一股輪流追擊,我們跑不到百里就會被全殲。”
“我知道了。”薩哈廉安然道:“明國將領不是沒有想到,只是他們明顯有更重要的事,沒有辦法派出大軍來追殺我們。”
葉臣皺眉道:“何事能比消滅我們還要緊?”
“會盟。”薩哈廉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腳,指著西邊說道:“現在看來是有幾十個部族的頭人和科爾沁人都來參加會盟,成為和記的盟友和屬下了。”
“科爾沁人該死。”葉臣森然道:“遲早有一天我們要把他們全殺光。”
蘇克薩哈臉上露出不以為然之色,但葉臣年紀比他大,資歷也要深一些,重要的是官大,所以他忍著沒有出聲。
薩哈廉搖頭一笑,說道:“和記大軍壓境,我們大金又不知內情,沒有及時救援,科爾沁人也在等我們的幫助,否則不會冒險放出譚泰幾個,可是我們沒有大軍前來,他們就只能依順更強力的和記了。”
薩哈廉又悠然道:“這就是小部族的悲哀,哪一方勢大就要依附哪一方,不小心觸怒了一方就有滅族之禍。”
“凡事都要自己爭取。”葉臣傲然道:“我建州部原本也只是小部族,憑廝殺有了現在的一切,只要有勇武的將士,才會有部族的榮耀和安全。”
“說的很好。”薩哈廉看向眾人,提氣高聲道:“今天這一仗打的很好,向所有人展現了我們大金不拋棄盟友的決心,還有女真巴圖魯的戰力,對面依靠火器犀利才占了我們一點便宜,沖陣之后,就是我大金勇士的天下,這一仗過后,我對擊敗和記反而有了信心了。諸位,回去之后我會稟報大汗,給你們應有的賞賜。”
眾人聞言,無不感奮,浴血奮戰廝殺,得到的結果并不太如人意,但最少上位者還能和自己一起沖向敵陣,并且能知道奮戰得生之后的期盼,無非是獎勵和賞賜。
這一仗大家拼死奮戰,雖然沒有大勝,但白甲折損不多,殺傷對方很多精銳,商團軍的損失在女真人之上這是毫無疑問的,之所以大伙心頭沉重,主要原因還是女真人對大明向來是無往不利,幾百人攆著幾千明軍漫山遍野逃跑的景像就在不遠之前的遼西剛發生過,相比之下,三百多對三百多,幾乎打成勢均力敵,這叫人感覺心里很怪異。
“商團軍兇猛狂暴,”薩哈廉緩緩說道:“這是明軍不能相比的,兩軍情形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回去之后,我會向大汗和諸位大貝勒分說清楚的。”
這時薩哈廉才看著譚泰和舒穆兩人,說道:“你們出使辛苦了,回去之后要向大汗說明科爾沁之事。”
譚泰頓首道:“奴才知道,科爾沁已經全面倒向了和記,和記大軍十余萬壓境,主力在察哈爾人那邊,但偏師也擊敗了科爾沁的聯軍,科爾沁損失慘重,不得不投降!”
薩哈廉點頭不語,他知道事態相當嚴重,可是也沒有想到會嚴重到這種地步,這樣看來,科爾沁人不是墻頭草,他們也做出了努力,可是他們的實力比起和記來差的太遠,被人按在地上打,打服了,這才決定投降。
這種投降可不是被逼迫的虛與委蛇,而是權衡利弊和經歷了流失損失之后的決斷,這種決斷不容易下,但也不會再輕易推翻。
薩哈廉感覺一陣難過,和科爾沁的盟約是努兒哈赤相當重視的花費十余年時間努力推動的結果,女真相當珍視對科爾沁人的友盟關系,算得上是付出一切了,要出兵有兵,要人給人,雙方結親不斷,互相迎娶各自部落的嬌女,結果花費十年之功結好的盟友,被人一通揍之后就叛盟離開了。
薩哈廉皺眉不語,這事情比損失一百多兵馬還要嚴重的多,他都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和汗瑪法去說?
“程先生回來了。”
巡撫轅門處來了一群相當狼狽的騎士,衣袍相當的破舊,不少地方都是明顯有磨損的痕跡,如果不是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說他們是一群叫花子也是有人信。
數十人簇擁著程本直從寧遠南門進城,然后一路沿著南北大街的南街往北,再進入東西大街,在臨近鼓樓的地方就是巡撫衙門,自重設遼東巡撫之后,因為山海關是薊遼經略的駐節之所,袁崇煥又是在寧遠好幾年了,從一個兵部主事到寧前道兼山東布政使司參政,然后加遼東巡撫,從三甲進士到兵部的小官,再到兵部左侍郎遼東巡撫,所用的時間不過數年而已。
如果不是遼事崩壞,造成整個遼鎮的官僚體系的崩壞,以袁崇煥的科名和資歷,到現在估計還是在兵部任主事,最多能升到員外郎,或是外放某州知州,仍然不得著紅袍,更不要說加兵部侍郎的實權巡撫了。
所謂英雄造時勢,也可以說是時勢造英雄,袁崇煥就是那類歷史風潮之上的弄潮兒。別人被歷史的洪流沖涮的東倒西歪不能自己的時候,袁崇煥卻是借著浪潮順風而上,數年時間做到了別人要二三十年時光才能謀取到手的權力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