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玄兄原來在大宴賓朋,在下來撞席了,失禮失禮。”
正說話間卻是有個中年男子已經在黃府下人的阻止下走了過來,黃府下人當然在躬身勸說,但來者是正經的朝廷官員,豈是他們做下人的敢動粗阻止的,再說也沒見過這樣的客人,主人已經回絕了,自己卻楞是往里撞,他們沒有辦法,只能將霍維華引了過來。
霍維華形象出色,有北方人顯著的高大身材,方正的國字臉,略白的臉膛,濃眉大眼,且留著及胸長的髯須,看起來就儀表堂堂,令人心生好感。
由于是到私宅拜會,霍維華只穿著青布制的道袍,腰間束根銀帶,頭上一頂純陽巾,看起來就更是翩翩然若神仙中人。
相比崔呈秀的陰沉氣息和兩只三角眼,同為謀主,霍維華的賣相可就好的多了。
可是由于自行闖入,黃道周的臉色當然不好看,在座的人也不好表示歡迎,一時間氣氛相當的尷尬。
“在下此來也是真的不得已。”霍維華心里明白,索性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動作相當的自如大方。
這樣一來黃道周反而不好發火了,只冷著臉道:“方相壽日還有些時日吧,似乎霍大人也不必如此著急。”
“不是為此事……”霍維華道:“今天的事,想必諸位都知道了?”
“知道。”黃道周冷然道:“滿城焰火,我們也不是瞎子。”
霍維華搖頭,苦笑著道:“不是老奴死的這事……這事算不得大事,大家高興一下就完事了,別怎么當回事。”
此人的消息靈通,又是在場的人中處于最高位的,眾人一下子就有些呆征,沒想到最頂層的人居然是這樣的看法和見解。
盧象升倒是頗感贊同,老奴之死不必要看的太重,也就是高興一下就完了,總體的大局上應該不會有太多的變化。
“現在遼西和東江都在等消息。”霍維華繼續說道:“我們估算都是奴酋第八子,也就是俗稱的四貝勒皇太極繼位為新汗,此人在東虜八旗內很得人心,行事很有章法,打仗也勇猛。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消息,但只要此人繼位,東虜就不會出大亂子,老奴之死,于大局無甚大的關礙。”
盧象升忍不住道:“東江若是真的能突襲到湯池,恐怕也是變化之一。”
“這事遼西那邊有說法。”霍維華道:“突襲湯池的是和記的商團軍,和東江一并出發,這消息東江那邊含糊不清,我們估計是真的。”
“什么?”盧象升聞言吃了一驚,臉上露出相當震驚的神色來。
“商團在東江也有人?”黃道周也吃驚了,眼前這群人都是相差不多的表情。
這也是相當悲哀的事,其實和記在草原上的存在都是打下林丹汗和察哈爾部之后才受到重視,此前很多消息都被人忽略了。
和記在十三山的駐軍也被人發現,但感興趣的人還并不是太多。
至于和記在寬甸和東江的存在,還有在臺灣的一系列的戰事,知道的和感興趣的人就更加的少了。
臺灣那邊是有鄭國昌遮掩,也是因為上層中樞實在是對臺灣毫無興趣,根本不將臺灣看在眼里的原因所致。
大明現在千瘡百孔,天啟六年元月遼西慘敗,然后到了五月又是王恭廠大爆炸,接著六月是山東河南等地爆發大規模的蝗災,受災人數達到幾百萬人,只能用老辦法,賑濟加上免除一部份賦稅來賑災,然后是江北大水,受災地方也是極大。
皇帝在一系列災害之后不得不下了一道罪已詔,也是情非得已,若非必要,天子是不會做這等叫自己難堪的事情的。
到了八月間,又是陸續幾件大事,和記的力量徹底爆光,朝野震怖,然后是努爾哈赤暴亡,令人歡欣鼓舞,不需鼓動就是整個京城一片歡騰。
但在霍維華等真正在權力核心而消息靈通的人看來,眼前這事不僅不算好事,恐怕還令人相信的擔憂。
黃道周等人也不傻,當下文安之就說道:“如果真的是和記的人做的這事,恐怕也是早就在遼東有所布局,張瀚這人,真的令人心中生怖。”
文孟震道:“我亦云然,這可真是可畏可怖。”
黃道周此時也不能再計較霍維華撞席進來,他皺眉道:“如是這般,等于和記早就布局要針對東虜了……”
“也是。也不是。”霍維華道:“東江那邊也有密報,上次三路出擊他們曾力邀和記的人一起干。據東江報,和記在那邊的人并不多,主要都是些買木頭和伐木的人,但人少而精悍,具甲精良還有眾多火器,如果真的出戰會是不小的助力……當然這是在毛帥奏報派兵殺掉老奴之前,若是知道老奴暴亡,恐怕毛帥會后悔有此奏。”
毛文龍的奏報肯定在老奴死亡之前,恐怕也是看和記一直潛伏,其志不小,急著要甩鍋。和記在皮島和寬甸一帶買木頭不是太犯忌的事,也沒有在皮島和登萊,天津一帶造船,地方官都沒有相關的奏報,說明和記的木頭沒有用在北方。既然如此,不妨略提一提,以免突然出事之后不好脫身。
至于此前不報,也是在林丹汗之前。
林丹汗被俘之后,朝野震怖,毛文龍必須要有所動作,否則一旦出事,恐怕朝廷會對他進行嚴厲的責罰,由此丟掉總兵一職也并非沒有可能。
一個等于獨立的藩鎮式的總兵和軍鎮,加上令朝廷相當緊張的和記,一旦被聯系在一起,朝廷怕是寧愿不要東江也不會容毛文龍在皮島與和記勾結下去。
有此奏報,加上一些蛛絲馬跡,朝廷才能確定夜襲湯池的怕不是東江的人,因為此前沒有調度,東江出動的只有千人左右的雜兵,這是塘報里奏報過的,毛文龍并沒有派出內丁或諸將派出內丁的奏報,這千多雜兵也就是去騷擾一下,說他們能突襲殺死老奴,朝中的大佬沒有一個相信的。
這事也怪毛文龍自己,吹牛吹慣了人家都不信任他,要是以前沒有那么多的吹牛歷史,這奏報一上,舉朝歡騰,恐怕沒有多少人會在蛛絲馬跡里分析東江的塘報和調兵的記錄。以前黑歷史太多,奏報上來直接叫人懷疑,然后一查就查的清清楚楚,東江出動夜襲確有其事,但被殺的尸橫遍野,損失相當慘重,領兵的將領也是一個不出名的偏將,不能和此前三路出擊時東江重將齊出的情形相比。
這樣一來,朝廷中樞其實更為緊張,因為萬萬沒有想到,和記對東江那邊的滲透也是相當厲害了。
“如此一來,是沒有什么可高興的了。”黃道周心事重重的道:“前門去狼,后門入虎。況且狼還沒有去除,今年又是大災年,和往常相似,又有王恭廠之事,朝廷還沒有幡然振作清理吏治杜絕后患的打算!”
大明確實積弊太重了,黃道周看來是聽到了剛剛盧象升和文安之的話,此時也是借機會說了出來,給這個霍維華一個難堪。
“確實沉疴難返,但又如何?只能徐徐調治吧。”霍維華沒有生氣,更沒有否認的意思,今晚這種場合再裝就沒有意思了,怕是要被黃道周當場攆出去。
“霍大人此來,怕還有別的事?”黃道周并不蠢笨,光是一個東江不是夜襲者,而是和記商團軍的消息,還不值得他跑這么一趟。
“是有。”霍維華語氣詭異的道:“又有一件事,相當奇詭,內閣為此緊急會議了一次,不得要領。后來顧首輔派人叫我去,商議半天,老實說,在下也沒有明白過來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什么事?”黃道周見霍維華吞吞吐吐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是在崇禎積威之下還敢當面頂撞的牛人,脾氣暴烈是不用多說的,在場的人都明白。
“是件奇事。”霍維華當然也明白不能賣關子了。其實他也不是要賣關子,只是這件事給他的沖擊實在太大,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
“張瀚張文瀾以大明天成衛和鎮虜衛兩衛掌印指揮的名義上奏疏,言稱功業已畢,北虜降服。說了兩件事,第一,他要將林丹汗送到京師來獻俘。第二,就是他自請辭官,并且已經派人送還印信。哦,其實還是有第三件事,也是最要緊的一件事,張文瀾言明,他打算休息一段時間,這幾年相當勞苦,所以辭官之后,北虜之事他不過問了,交給北虜推舉出來的官員治理,和記只管經商,張文瀾以后也只管經商,不過問軍政之事了。他本人將返回新平堡祖宅居住,與妻兒一起閑居,平時將以詩酒自娛。”
“對了。”霍維華又道:“張文瀾還特意提起,他喜歡釣魚,打算在新平堡外的白洋河河畔修草廬釣魚。”
“釣魚?”黃道周直眉瞪眼的道:“姜尚八十而釣等周文王,他釣的是什么魚?”
倒不愧是宗師級的聰明人,雖然一下子沒說到癢癢處,也是差不多的感覺了。
在場的人也是相同的觀感,張瀚這魚釣的當然不一般。
倒是也有人想起方從哲來,也是在湖州釣魚,聽說所獲頗豐,地方士紳生員經常有人收到方相釣到的魚,交口稱頌。
一個是七旬老人行將就木,另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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