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問你退兵的事。”莽古爾泰道:“退兵還要多說,各貝勒貝子牛錄額真們都不想再打下去了!一靠近城頭那大炮就打過來,煙柱騰的半天高,人心都打慌亂了。打不下來,外圍城堡里也沒有多少油水,大家都想退兵了,這事不用多說。”
皇太極苦笑一聲,說道:“那五哥要問什么?”
“我是想問你。”莽古爾泰眼神中顯露著異樣的光彩,他道:“退兵之后,你打算怎樣?你弄六部,二哥和阿敏他們都不高興,我幫你壓下來。現在這一次戰事不利,大伙心里有數不怪你,但嘴上發牢騷肯定難免。我過來時就有意吆喝了兩句,看你沒生氣,知道老八你心里有譜,這個當口,別生氣給別人找到借口才是最要緊的事!”
皇太極倒沒料到,這個五哥粗中有細,心里有譜的很,這一次戰事不利,多有折損,搶掠到的軍糧還不夠來回折騰的開銷,賠本買賣,各旗和各牛錄肯定有不滿。各人不敢如莽古爾泰這樣當面嚷嚷,背地里的議論肯定不會少。
就算理智上都知道去年寧遠一戰局面就變了,明軍有了大炮坐倚堅城就算是老汗來了一樣打不下來,可是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到了冬天春初時各牛錄糧食不足,旗丁們餓肚子的時候會更有抱怨,到那時肯定有更難聽的話在底下流傳,皇太極的威望足夠當好四貝勒,但當好大汗,威信還沒有廣泛的建立起來,各旗都聽自己旗主的,小旗主聽大旗主貝勒的,三個大貝勒各有心思,除了五哥莽古爾泰,二哥和阿敏都是明顯的冷淡和敵意……眾人公推皇太極上來是一回事,和大汗爭權奪利,保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了。”皇太極想了想,說道:“原本是打算明年征朝鮮,現在看來,今年就得動朝鮮。”
“這是個好招。”莽古爾泰贊同道:“派誰去?”
“五哥不能走,留在我身邊壓服那些人。”皇太極道:“叫阿敏去吧,德格類,碩托,岳托,薩哈廉他們,都一起跟著,多搶掠一些人丁錢糧,各旗的怨氣也就平了。”
莽古爾泰不太明白打朝鮮的戰略意義,是皇太極破除身邊枷鎖的戰略方向,不僅要打朝鮮,還要把朝鮮給打疼,后方去一個大威脅,意義相當重大。
打朝鮮的同時,義州和鐵山也一定要掃一圈,東江的本身實力很弱,要靠大明不斷的輸血。但也有相當多的東江鎮的軍民在朝鮮一側屯田,也是東江鎮的重要的糧食生產基地。雖然貧苦,好歹還能有所產出,打朝鮮的同時,把這一片地方掃蕩一圈,對東江的打擊會異常沉重……
事實也是如此,鐵山和義州在第一次征朝之役時損失相當慘重,幾年之后都恢復不過來,也是東江鎮變得貧弱的重要的原因之一。
“甚好,甚好,這買賣不會賠本。”莽古爾泰咧嘴笑起來。
在莽古爾泰眼里,丁口,錢糧,這些才是要緊的東西,更高深層次的大戰略,這個三貝勒既不懂,也不愿去多費心。
要是自己事事上心,看的比老八還準還深遠,那還費力推老八上來干什么,他莽古爾泰就不能當這個大汗?
海螺號陸續吹響,旗丁們陸續已經將破損的鎧甲和兵器,加上戰死的八旗兵的尸體收攏回來。明軍尸體上的戰甲和衣袍也都剝了下來,后金還是相當的貧弱,這些鎧甲是重要的戰略資源,而衣袍和靴子洗干凈之后也是相當的有用,旗丁和蒙古人還相當的缺乏衣物,至于漢人包衣,那當然不會有人去管他們的死活。
遠方的騎隊也退了回來,后金兵開始逐次退兵,寧遠城下傳來明軍的歡呼和帶著明顯嘲諷之意的笑聲,似乎明軍那邊還開始敲鑼打鼓起來……
莽古爾泰氣的怒吼起來,不少八旗將士都是眼中噴火,自從老汗從萬歷四十七年舉兵,到現在近十年時間,八旗兵屢戰屢勝,殺死的明軍近二十萬人,殺害的漢人超過二百萬人,掠奪的丁口也有過百萬人,女真人已經視漢人為兩腳羊,生殺予奪隨心所欲。對明軍,他們除了鄙視就是鄙視,通常聽到八旗兵的吶喊聲,看到騎兵出現在兩翼,看到八旗招展的旗幟,明軍就會開始陣腳不穩,等大陣突前一些,明軍就會開始崩潰……已經有多少年未遇著眼前這般情形了?這一次的戰事不利,對整個八旗來說都是一種難言的屈辱,憤恨在所難免。
值得憂慮的就是明軍的野戰能力也起來了,前幾年由于連續的慘敗,遼西明軍失去了野戰之力,特別是把客軍將領陸續調走之后,大將和內丁減少,遼西明軍的實力受到了相當大程度的削弱。
這也是天啟六年明軍在遼西慘敗的原因之一,經略鎮不住,將領不想打,實力也不夠,不慘敗才是怪了。
到天啟七年五月,局面大有不同,各將都在苦練將士,大量的將士經歷去年的交戰,獲得了不少經驗,再加上苦訓,戰斗力很容易就起來。
說起來練兵沒有什么秘密可言,無非就是足兵足餉這四個字,將領再稍有點能耐,想不練成精兵也難。
最少對各個大將來說,內丁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本錢,他們就算不練營兵內丁也是要的練的。現在遼西的大將云集,寧遠有祖大壽尤世祿,還有左輔金國奇等人,山海關有孫祖壽和奉調在路上的黑云龍,錦州是趙率教等人,有名號的大將就有十幾個,加上諸多的參將游擊,哪一個沒有幾百的內丁?所以這一仗打起來特別的艱難,明軍不僅敢戰,而且實力大有提高。
隨著大明對遼西的持續支持,這一仗打完之后明軍的心氣會起來……
皇太極搖搖頭,把種種對自己一方不利的推測一律打消掉!
他始終堅信,大明一方不是鐵板一塊,其顢頇老大,已經是王朝末世,這等存在就是容易自己犯罪,只要做好后金的內功,等待時機……
是的,就是要等待時機!
皇太極的目光似乎穿透眼前的寧遠和遠方的山海關,越過明國的京城和大片的土地,一直穿梭到更西處的一個小型軍堡之中。
是的,新平堡,張瀚曾經多次提起過那個地方。在遼東時,張瀚與皇太極經常見面,皇太極生于萬歷二十年,和張瀚見面時是二十九歲不到,當時的張瀚才十六七歲,在皇太極眼里就是個嘴上沒毛的小孩子,如果不是起了千金買馬骨的心思,要拿張瀚當一個標志,吸引更多的漢商前來,恐怕皇太極也不會有什么興趣去理會那個異想天開的漢人少年。
一晃九年多時光過去了,皇太極年近四旬,身體尚屬康健,而且成了后金的大汗,張瀚的成卻更是令人感覺目眩神迷,從一個小商家的東主,一躍成為萬里草原之主,百萬蒙古人在他腳下匍匐稱臣,這是皇太極都不敢相信和去想象的成就。
女真人經營了十幾年,到和記在草原用兵之前也就是征服了科爾沁,對距離征服察哈爾和漠北各部,土默特各部,喀喇沁各部還有較為遙遠的距離。皇太極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象,他打跨林丹汗之后,各部就爭先恐后的都來歸順了。
蒙古人是虛弱了,可是真的叫人想象不到已經虛弱到如此地步。皇太極只帶著數千女真兵進入草原,超過十萬人的各部首領跑來與他會盟,各部都聽他的號令,接受約束,后來更是設立盟旗,女真人徹底在草原上建立了牢固的統治。
這種功業,皇太極現在不敢想,更不愿去想。
因為女真人已經沒有機會了,張瀚已經在科爾沁地方大筑軍堡和城池,這是零星跑出來的科爾沁牧人的情報,相當的可信。
大量的精銳兵馬駐守,還有十三山天險,義州衛城已經修復,從沈陽到科爾沁草原的東南端只有幾十里,但到廣寧要四百余里,從沈陽集結各旗兵馬也要月余時間,再走四百多里到廣寧,再從廣寧去格勒珠爾根城,單程就六百里以上的距離,還要攻擊各城城池和防備十三山駐軍,再去科爾沁攻打有大軍駐守的堅城,就算和記兵馬沒有蒙古人吹噓的那樣精銳,但和記兵馬有大量重型火炮也是事實。女真人在寧遠和錦州已經吃了火炮的大虧,沒有可能再去科爾沁草原領教更猛烈的轟擊了。
直接點說就是沒戲了,草原防線已經建立起來,北方的密林,科爾沁草原,十三山和義州衛,這已經成了一個牢固的整體,后金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可能于短時間內把科爾沁盟友從和記的魔爪下拯救出來了。
這一次攻打遼西不順,朝鮮已經成了唯一的選擇,可以打下來,順道打一下東江,獲得一些錢糧和丁口補充,挽回遼西戰事不順而損失的威望……皇太極只有這一個選擇,而且再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