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維華呢?”魏忠賢突然對人道:“咱家不是叫他過來商量事情,怎么現在還沒有到?”
魏良卿上前一步,苦笑道:“叔父,莫想他來了,你老不想想,霍某人已經有多久沒有登門了?”
崔呈秀搖頭不語,其實他在過來之前就寫過一封信給霍維華,向他討教下一步的行止。但霍維華根本不回信,也不回拜,他們已經有十天時間未曾見面,現在霍維華已經擺明車馬與信王一脈的人走的很近,特別是和曹化淳的關系相當的好,所以這事說起來好笑,曹化淳其實學問很好,人品也不差,崇禎即位后用曹化淳入司禮監,很多東林黨人與曹化淳的關系極好,到崇禎十二年曹化淳回家鄉居,結果后來很多東林黨人說是曹化淳打開了城門迎入闖軍……一個根本不在京城的太監帶著人打開了京師城門,這過程、真是相當的玄幻。
所以太監未必不是君子,君子的操守未必比太監強多少。
魏良卿說畢之后,大罵霍維華,魏忠賢聽了一會,搖頭道:“算了,大難臨頭時,夫妻還各自飛哩,說這些話有個屁用。叫個人,替咱寫個書子,就說咱不問別的,就問他霍某人,咱家辭官不辭,怎么走,往何處去。多年情誼,換他這幾句話,就這樣。”
過了一會兒,有幕友寫好書信,魏忠賢也不看,叫人立刻投遞到霍府,他頹然倒在椅中,環顧左右,這才發覺,原本每天都上門的那些黨羽們,已經悄然不見了很多。
“嘿嘿,君子,嘿嘿,人心!”
此時此刻,魏忠賢也只有苦笑搖頭,此時他才明白,過往的權勢完全并不屬于自己所有,無非就是皇帝的心思和意志,一理這種意志轉移,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咱家就是一條老狗,主子叫汪汪就汪汪,現在的主子嫌老狗老了,要攆咱家走了,好,咱家走就是了……”
魏忠賢的書信投到霍維華家,卻在門房被擋住了。
這種信太要緊,甚至關系重大,各官員府邸家的門子都是最親近的心腹,而且要熟知朝廷大事和來往官員的身份,這才能區別對待,一般人是干不好門子的。
霍府的門子一看是魏忠賢的信,雖然不敢怠慢,將人請在門房里坐著,卻是很客氣的將人擋住,自己拿了書信往里投遞。
但霍維華并無所謂,見有人持信過來,就算知道很要緊,也并不曾第一時間接見。
霍維華現在見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緊,書房之中,房門和窗子都是緊閉起來,座中只有寥寥的幾個人而已。
新上任的司禮監太監王德化,曹化淳,還有御馬監的高起潛三人一同前來,王德化在正中坐著,曹化淳和高起潛一個坐在另一側,另一個卻是站在一邊伺候著。
霍維華滿臉是笑,他也沒有坐著,而是站在王德化身前不遠處,甚至身形還微微躬下來。
王德化已經是圣心默定的下一任司禮掌印太監,很可能要執掌司禮多年,以今上的性格,不可能再出現一個魏忠賢,司禮掌印就是當之無愧的內廷第一人了。
內相第一,地位還在內閣首輔之上,適才王德化進門時,霍維華堅持要用大禮參拜,王德化也沒有太客氣,這就是規矩!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司禮太監號稱內相可不是假的,外朝待郎一級的官員,見了要下跪行禮,尚書一級,也得先向內相行禮問好,哪怕是閣老,在禮數上也弱內相們一籌。
至于曹化淳,是默定的下一任司禮秉筆太監,執掌東廠的不二人選,是現在魏忠賢的身份完全復刻到曹化淳身上,當然,曹化淳不可能有魏忠賢那般的權勢地位,他是一個弱化版的廠臣。
就算如此,曹化淳的身份地位也不是霍維華能抗衡的,就算是高起潛,霍維華也是完全得罪不起了。
除了三個太監外,尚有姚宗文也在座中,此人也想改換門庭,但他名聲很臭,未必能留的下來,這一次過來,姚宗文更多的是想給自己臨走前多撈一些好處,最少替太監們效力,使這些新的權閹不要過分為難自己。
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不要說魏忠賢的書信,就算是魏忠賢本人過來,霍維華也是斷然不見了。
“霍大人,”寒暄客套已畢,各人也沒有心思繼續說什么閑話,這幾個太監都是現在最得寵當權的權閹,他們哪有多少閑功夫在此耽擱。王德化相當直接的道:“對和記現在動手,妥當否?”
“稟報內相。”霍維華十分恭謹的拱手道:“愚意以為,要先詢問一下大同巡撫和陽和兵備的意思,另外再問大同總兵,張家口參將,并宣府巡撫等人的意思。”
見王德化皺眉,霍維華連忙道:“布置這些人在大同和宣府,這是大行皇帝的親自安排,距離已經一年多時間,練兵,實餉,選將任能,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臨陣換將,會使得前功盡棄,恕下官大膽直言,此輩多不是閹黨,甚至是清流,皇上對此輩也必定能信重。”
王德化微微點頭,但面色還并不是很好看。
高起潛忍不住道:“霍大人,今上還是信王時,在潛邸我輩就經常和皇上研究怎么針對和記的事,皇上對你所說的這些文武大臣還是頗為信任的,但對他們遲遲不敢對張瀚下手,也是頗為不滿。若還是這般情形下去,怕皇上要考慮先換人。而京師之中,主持此事的雖然是廠臣,但我們都知道,在其中出謀劃策的就是霍大人,如果……”
高起潛年輕,勇壯,充滿著咄咄逼人的氣息,叫人感覺起來不象是太監,反而是個赳赳武夫一般。
霍維華已經聽明白了高起潛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不管是王德化,曹化淳,還是高起潛,這些人終于都是冒出頭來了。
一直在信王面前攛掇信王,一直給信王灌輸和記的壞話,除了這些人,還能是誰?
除了這幾個太監外,應該還有相當多的文官參與其中,姚宗文就是最明顯的一個。
如果不是黨派有別,恐怕還會拉更多值得拉的人參加進來。
沒有別的原因,和記這些年,賺的太多了!
如果是普通的富商,一個錦衣衛百戶就能叫他傾家蕩產,一個錦衣衛指揮能搞定京師七成的富商,剩下的三成,多半是和勛貴太監有關,需要更大的人物出頭。
如崇文門一帶的官店,有的是太監開的,有的直接是皇家開的,也有的是親藩勛貴們的店面。誰想動,得考慮一下背后的靠山們會不會不高興。
在大明,除了江南一帶有較大的絲廠之外,商業氛圍濃重的反而是閩浙一帶,那里的所謂海盜,多半是被逼迫的無可奈何的海商,海盜和海商不分,看似是海盜貪婪,背后的文章可是極深,并沒有那么簡單。
和記的背景在初入京師時也夠用的,張瀚,名臣之后,蒲州張氏的嫡脈傳人,又是四品衛指揮,如果大同有大量北虜入侵,張瀚這樣掌握自己團練武裝的人,運作一下,隨時能升到團練參將,副將,乃至總兵。
這樣的背景,開一個商行分號,不算過份,京師權貴眾多,但他們犯不上一上來就開罪一個大同地方的實力派,何況是張四維的后人,名臣之后,鬧出動靜來不會小。
待和記展現出更強大的實力時,天啟皇帝極為重視,和記的分號在皇帝矚目之下,雖然有不少人一直打著主意,但忌憚皇帝的態度,當然也不敢擅動。
但當不少人發覺和記的利潤大的嚇死人的時候,貪婪之心壓住了最后的理性,薊鎮關門之事,就是有些人按捺不住,顧不得朝廷與和記反目,甚至不管會不會引發大戰,他們要做的就是試探,如果不是孫敬亭要悍然破關,逼迫朝廷妥協,也使得王德化等人感覺時機未至,恐怕在上一次時他們就會出手,查抄和記京師商號,還有張家口到永平,再南下到臨清,德州,開封,一路查封過去,這其中可以上下其手,瓜分和記的財貨,這可是幾百萬兩乃至千萬兩的財富,在這樣龐大財富的吸引下,不要說引發大戰了,就算是面臨大明亡國,這些人也是不會介意!
“長庚兄!”姚宗文三角眼眨了眨,鄭重的道:“這個時候,就只管獻計布置,時機妥不妥,是不是有什么后果,這些話,不必多說了!”
這就是說,還是不惜代價,而且這個態度肯定不光是眼前這幾個人的態度,他們此來,代表的就是信王,不,也就是今上的態度!
霍維華心念一動,知道這也是自己的機會,如果抓住了,就是新朝中堅核心之一,此時閹黨的身份就能完全洗白,不需要再留條尾巴,將來會被人抓著過往經歷窮追猛打。
有眼前這幾個人護著,還怕什么?
自己也真是糊涂了!
時機是不是妥當,能不能拿下張瀚,這關自己屁事?功名富貴,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這些東西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事,都無所謂!
“依下官之見,需齊頭并進,一起著手。”霍維華正色道:“對外,檄令大同巡撫,陽和兵備,大同總兵,張家口參將,新平堡參將,還有宣府巡撫一起準備,由三邊總督提調兵馬防止邊患,同時,自陽和可以出動六千馬步,俱精銳,由陽和兵部盧象升統領,巡按王汝槐為監軍,張家口參將,出馬步兵三千人,大同巡撫并總兵,提調兵馬,由殺胡口至新平堡一帶戒備,宣府,甘肅,陜西,山西,各鎮俱要宣布戒嚴,不可疏忽大意。薊鎮,更要充實強兵勁旅,此事由薊遼總督總其責,可調遼西兵馬赴薊,充實防御。至此,朝廷方可言與和記一戰。對內,則迅速抄沒所有和記分號,逮拿其掌柜,遣散其伙計,內地軍民人等,不管是商人還是士紳,或普通百姓,均要嚴厲曉瑜其不得再與和記中人打交道,至于怎么抄沒,應當先抄京師商號,得其各分號的資料,特別是下官聽說和記帳局,存有不少商民百姓的銀兩,其記錄應該齊全,下官鄭重建言,一定要將這些東西弄到手。”
霍維華又補充一句,說道:“東西到手,就不怕了。”
王德化和曹化淳對視一眼,俱是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