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頭雨聲都似乎變大了不少,這時很多人都睡著了,到處是成片的鼾聲。這幾天所有人都累壞了,這種一天走百里的事情拉練時也做過,但實際走上幾天,每個人都面臨著體力透支的窘迫,這一個小時的休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給,甚至孫耀在下令的時候考慮過給兩個小時休息時間,后來轉念一想,這種深度的疲勞,十個小時也恢復不過來,而新平堡下已經大軍云集,堡門一旦被攻克,自己死不足惜!
這個時候不是體恤士兵的時候,休息一小時并不是為了心疼礦工們,而是剩下的幾十里路要一鼓作氣的走完,并且,在天亮之前要擺開成攻擊陣形,到時候還得費一番功夫。
孫耀怕到時候礦工們的體力過于透支,所以才給他們休息的機會。
很多人都沒有休息,是趕車跟著大隊的車隊。
車輛不多,騾馬也不多,但好歹是一個補給車隊,一些彈藥和一個臨時的軍醫隊伍跟在大隊前頭,隨時做支援工作。
專門的輜兵和工兵都沒有,好在一路上也沒有需要這兩個兵種的時候。
現在后勤車隊和不少民夫,甚至還有附近不少農莊上過來的人在一起制作火把。
一根根削好的木棒包裹上引火物,足夠燃燒好幾個小時,然后浸上油,這樣就算在雨水中也不會熄滅。
除非是暴雨,眼下的這點小雨,火把燃燒是沒有問題。
人手很充足,不停的有大量的火把被抱到各部隊所在的地方去,自然會有人接收。
孫耀就在不遠處背著手站立著,所有人都在辛苦的工作,連一些擔任參謀工作的官校生都在狂熱的勞作著。
這是一支不需要鼓勵就保持著高昂士氣的軍隊,除了戰術訓練不足外,體能充足,士氣高昂,武器精良。
孫耀如果是明軍將領的話,給他這么一支兩萬人的部隊來帶,怕是要直接樂暈過去。
對孫耀本人來說,他也完全沒有什么不知足的,張瀚把救援新平堡的主力給他來帶,這就是最充足的信任和倚重,這事兒,不太可能給信不過的將領來操作,光是這一點,孫耀已經足夠感動了。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甚至不到一小時就有不少人爬起來了,士兵們開始重新打綁腿,他們不敢睡足一小時,是害怕準備工作耽擱時間。
官校生們披著油衣,靜靜的等候在自己部下們的面前,一旦等懷表上的時間走到規定的時間他們就會吹哨把所有的部下都叫醒,在別人休息的時候,這些官校生軍官到處走動巡看,幫著做一些雜務,他們很少休息,甚至很多人放棄了自己的戰馬,留在了騾馬隊里,自己也一樣背著背包和士兵們一起步行行軍。
他們的部下不是職業軍人,對很多指揮不適應,不懂軍事術語,只是體能很強,性格則相對要彪悍,礦工們的平均年齡在三十左右,有一些四十來歲的,三十歲左右的是主流,二十來歲的也不少,官校生和礦工們中年齡最少的相當,但還好,他們已經有了帶隊打仗和行軍的經驗,對于指揮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困難。
終于時間到了,在尖銳的銅哨聲中所有人都從睡夢中醒來,很多人就感覺自己打了個盹,他們頭腦暈沉沉的難受,由于被冷雨淋著,不少人醒來后很快就清醒了,后遺癥就是有人不斷的打起噴嚏。
很多軍官喝令人趕緊打綁腿,同時他們幫著部下蓋好油衣,戴好大檐的笠帽,免得被雨水侵襲。
還好這已經是接近新平堡的地方了,如果是一出發時就遇到這種惡劣的天氣,恐怕再怎么敢也會耽擱一天以上的行程了。
孫耀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天氣越來越冷了,過了八月,夏天徹底沒了蹤跡,現在連秋天的感覺也很淡了,冬天很快就來,特別是大同這樣的地方,可能大半個月內就會降雪,到時候氣溫驟然下降,滿地積雪,想如眼下這樣的快速行軍,類似癡人說夢了。
礦工們沒有拖延時間的,經過半個時辰的休息其實身體感覺更疲憊了,很多人頭疼的很,但沒有人抱怨,更沒有人拖延,所有人都急如星火的樣子,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到處都傳來走路的沙沙聲響,整支兩萬多人的大軍在短時間的停頓之后,又如長蛇一般蜿蜒向前了。
到處都是有點燃的火把,很短時間內制成了幾千支火把,各人輪流打著,地面被照的雪亮,如果離遠了看,真的象是一條在雨幕里飛舞盤旋的火龍。
隱隱傳來狗叫聲,可能會在暗處有人看著這支臨時組建起來的軍隊,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向著走著,目光堅定,腳步快捷而從容,只有眼底深處每個人都藏著焦急和些許擔心,盡管比約期要早到一天半的時間,但沒有人敢保證新平堡在此時還是平安無事。
子夜過后,雨下小了些,所有人都加快了腳步,抵達新平堡南邊二十多里時,遇到白洋河的一條支流。
這條河也是順著道左南下,李莊那里修的干渠,還有帶動機器的河水,都是白洋河的支流。
孫耀早就有所準備,這里是唯一的障礙,好在軍隊在這邊拉練都不知道多少回了,對地形相當熟悉,知道有幾處可以泅渡的淺水地方,最深處也不過到人的腰部。
所有人將火銃等要防水的軍械物品舉高,在平緩的河流中慢慢渡過河來,這條河一過,再往前一個時辰多些時間,新平堡就在眼前了。
這時有一隊哨騎回來,并沒有人剛過河整隊的人群中停留,孫耀有一面代表他本人和指揮部所在地方的軍旗,哨騎們直接往軍旗方向跑過去了。
官校生們知道是有最新的軍情送過來,他們左顧右盼,希望能得到一點暗示,但哨騎沒有人理會他們,直接跑到中軍方向去了。
過了不久,從中軍傳下軍令,開始進行噪音管制,燈光也管制,只有引路的人打著少量的火把繼續帶隊前行,所有人的火把就地熄滅,然后丟棄。
礦工們紛紛拋掉手中的火把,一柄柄火把在半空中飛舞著,照映出細絲線一般的雨幕,人們都知道前方可能不遠處就有敵人,大戰就在眼前,扔掉火把之后,不少礦工下意識的碰了碰自己身上攜帶的各種武器。
火銃,刀牌,長槍,兵器被雨打濕過,天也冷了,很多人觸碰時感覺手中的兵器寒冰一樣的冰冷。
火把次第熄滅了,天地間一片黑暗,只有剩下的少量火把散發著微弱的光澤,軍官和哨騎們引領礦工們繼續向前,所有人都得到指示,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大量人走路時避免不了發出沙沙聲,不過在雨聲和風聲的掩護下,這種聲音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響亮,最少,在里許范圍之內才可能被人聽到,更遠一些就只能聽到風雨聲了。
到天色微明時,風雨漸歇,士兵們看到遠方的天空有一抹紅色,知道今天必定是大晴天,于是放心的將油衣收起來,清理手中的兵器,最主要的是火銃,孫耀下令原地休整,所有人放下背包,以小隊和中隊連隊匯總留置,所有人準備輕裝上陣。
礦工們得到最新的消息傳達,昨天下午官兵以一萬多人的兵力攻打新平堡,試圖一戰克堡,但三面圍攻,幾百面云梯架起的結果是被新平堡的守兵殺傷的相當厲害,火炮和火銃不停,守堡的將士英勇無比,最危險時官兵有幾十人同時跳上堡墻城頭,結果被官校生帶著軍情司的人一個突擊打了下去,官兵因此損失十分慘重。
諸面登城,而城下抵抗十分激烈,其實官兵死的人并不多,首先城上人手不足,火器其實也不多,重炮只有一門四磅炮,聲勢駭人,給官兵不小的心理壓力,但真正的殺傷力卻是嚴重不足,差強人意。
官兵登城也并不堅決,城上也沒有擂木和滾石還有沸油一類守城的利器,主要是事起倉促,準備不及。
雙方的廝殺主要是城上的守兵防止登城,還有就是迎恩門附近和記放置了一門四磅炮,還有大量持火銃的銃手。
官兵想的就是能撞開城門,一涌而入,這樣城堡肯定是在最短時間易手。
而和記方面肯定要防止這種事發生,城頭有一些小型的手持冷熱、兵器的突擊隊員,哪里有險情就撲哪里,以和記伙計為主的守兵雖然只經歷過軍事訓練,但膽子很大,士氣很高,打的相當堅決,這也給官兵相當大的壓力。
在迎恩門附近,火銃不斷重復響起,給了官兵相當大的殺傷,等到了傍晚要天黑時,迎恩門城下官兵最少留下了兩百具尸體,是三里多周長的堡城下死人最多的地方。
天氣轉涼后蒼蠅卻還是不少,天黑前官兵也不曾接到命令來拖回戰死的同袍,城堡墻基和城門處到處是尸體,毀損的云梯還有車輛,尸體或仰或趴,掉落的兵器,旗幟,這些東西和尸體混雜在一起,戰場上彌漫著濃郁的血腥氣息,重傷垂死的人還在不停的呻吟,這樣的情形,簡直就是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