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顯純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搏,當下也是咬著牙齒答應下來。
至天明后許顯純打聽到曹化淳沒有在宮里留宿,其在東廠胡同附近買了一座大宅邸,曹公公還是很盡忠職守的,為了掌控東廠,連家都安在東廠附近。
這位新上位的權閹并沒有顯示出和魏忠賢一黨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東廠事務還是靠理刑千戶和手下的一堆大檔頭,番役們從廠公上任后見了曹化淳不到三次,但上任之后,曹府內外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客人進出,旬月間曹化淳收受的禮物價值數萬兩白銀,這就是第二號大太監的好處。
就算曹化淳收入頗豐,對和記的財富肯定也是無比垂涎,也是這事最上心的權貴人物之一。
待許顯純折騰了大半夜沒有絲毫進展后,只能趕到曹化淳府邸之外,遞手本請求廠公接見。
曹府門房里睡著好多等著見面的人,一個個都是萎靡不振的樣子,許顯純被帶進來的時候,這些排隊等著傳見的人都在打著呵欠涮牙洗臉……
過不多時,內宅出來個長隨,請許顯純和一個江南過來的姓錢的人一起進去。
兩人一前一后往內宅走,許顯純是加了都督同知銜的二品實職武官,錦衣衛使在京師絕對是一號人物,比起三大營的那些副將什么的強出許多。勛臣世家,或是錦衣衛世家出身的武官,才有可能到這個位子。
現在許顯純堂堂掌印指揮,卻與一個穿著青衫的普通生員一起被召見,許顯純卻只能強按怒火,甚至要故意在臉上露出一些笑容出來。
曹化淳當然是故意的!
許顯純的差事是他自己爭取的,當然也是和曹化淳等人的支持有關,現在差事辦砸了,京師里鬧了這么大動靜出來,要是獲得頗豐也就算了,百官和京師百姓議論一陣也就忘了,可偏偏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卻是連根毛也沒撈著。
這叫曹化淳如何能不生氣?
當然曹化淳絕不會責怪自己,堂堂廠臣,麾下數千番子檔頭,也被部署看管和記商行與人員,那些番子和檔頭們不也是什么都沒找著?
這就是王朝末世之病,掌權的漫不應心,再重要的事哪怕是涉及銀錢之事也只督促下面的人辦理,下面的人知道上頭不用心,自然也是敷衍了事,不會認真細致的去辦事,表面上看來廠衛一直盯著和記,其實既沒有一直盯著每個伙計的家宅,分析其日常行動軌跡,記錄在案,一有異動就可以發現。也沒有對和記的出貨量進行長期的追隨記錄,對和記最后一陣子的出貨進貨的異常,一無所察。
最后是武力不行,數十番子校尉被王發祥帶人打了個伏擊,死傷慘重。
媚上欺下,好處都是大人物得,大人物對抄拿和記倒是真上心,可問題是他們都不知道什么是特務手段,上心不懂手段,下頭的人都是混日子,打又不能打,可以說,從頭到尾,王發祥和他帶的軍情人員就沒有把大明的廠衛當一回事。
大明的廠衛要是有用,至于能叫女真人接連得手?
那些無孔不入的特務手段,兇殘的特務頭子,遠到朝鮮福建兩廣雷厲風行辦事的錦衣衛,那都是影視劇上的虛構。
更多的是那些坐在各衙門各新聞的抄手,街頭四處亂竄,勒索些好處的錦衣衛余丁,到富戶豪商家里敲詐錢財的校尉和軍官。
這些才是真正的錦衣衛,他們也就訪訪街面新聞,隨意上報就算完事,大明天子養這些人是想當成耳目,但以萬歷到崇禎這幾朝的廠衛表現來看,他們也就是把皇帝和權閹要鏟除的人抓起來折磨死,除了這些事外,屁的正事也沒有干出來。
只是許顯純雖然知道曹化淳有意要敲打自己,以他的身份地位,心里自然還是極為不悅。
曹化淳也是剛起來不久,洗涮了正在換衣服。
幾個長相異常標志的丫鬟去了曹化淳的家居外袍,換上了極為華麗精美的蟒袍。
曹化淳換衣袍的時候,許顯純深感其辱,低著頭咬著牙等著,他的大父是嘉靖朝的駙馬,許家也是勛親世家,如今卻被一個太監這般侮辱……魏忠賢雖然是許顯純干爹,但老魏頭對自己人向來給面子,待人親厚,卻不似眼前曹化淳面色冷淡,眼神也是十分冷漠,這樣的待遇,就是明顯的敲打和冷遇。
倒是姓錢的江南來人,一副諂媚的笑容,可能以他的身份,沒想到會被曹化淳叫到這樣的場合來見面說話吧。
“銀子咱家就收了。”曹化淳換上大紅蟒袍,威勢立起。
坐在廳房正中,這個東廠提督太監對姓錢的來人道:“不過區區二千銀子,咱家這里什么情形,你是知道的,現在銀子不是當年的銀子了。說難聽點,萬歷早年時,二千銀子,夠在宮里運作個閣老了。尚書,一千兩也差不多夠了。現在么,二千銀子,在別人的府里,你連人都見不到,給你個空泛話兒,你這銀子算砸水里了。”
姓錢的一臉激動,跪下叩頭道:“錢某知道公公有心了,現在的情形確實是這樣,聽說某閣老想重新入閣,拿出一萬兩出來打點,所以在下已經寫急信回鄉,叫舍弟再送三千兩過來……”
曹化淳微微點頭,這姓錢的是前任實錄副總裁官錢謙益的族兄,這一次進京就是來打點起復的事。
錢謙益是東林名流,在家閑居的大佬,天子也知道他的文才,不過錢謙益不知道天子的秉性,尚實際,不怎么喜歡文采風流那一類朝官,除去閹黨之后,包括內閣在內,朝官會騰出大量的空缺出來,現在已經開始往朝里補東林黨人,包括首輔在內,預計在半年到一年時間,朝局會有極大的改觀,東林復起,再度占據朝廷的主導地位。
錢謙益雖然出名,也儼然是東林在江南的首領人物,卻是一直沒有接到起復他的暗示和消息,老錢當然坐不住了,官員各有所求,最好的當然是名利雙收。又是詩壇領袖,江南清流之首,又能在朝為官,掌握實權,這不是錦上添花的好事?
錢謙益坐不住了,派了族兄到京師打點,銀子其實不止帶兩千,一共是一萬,這個族兄到京先支了五千,曹化淳這里兩千,王德化那里三千。
另外就是送內閣和吏部的當道大佬,用冰敬的名義送,多的五百,少的二三百兩,打點一圈,幾千銀子也就送出去了。
這個價就是時價,錢謙益想的是起復為禮部侍郎,一萬兩買個侍郎,不多。
但曹化淳既然開口說少,錢謙益的這個族弟也是機靈人,當下就表示要多報效,可惜和記帳局與和記商行在內一起都被廠衛給查抄了,銀子取不出來,姓錢的只能表示寫信回常熟,再叫錢謙益送過來。
曹化淳當然知道這里頭的彎彎繞,現在這年頭,到京里來謀事的有幾個背著幾千上萬銀子走路的?危險不說,萬兩白銀就是千把斤重,帶起來多費力氣,和記帳局帶個憑據,到京取銀,多方便?
就算是京官匯銀子回家,以前是叫心腹家人帶回去,現在則是從京里和記帳局開單子,由各人的親屬在老家取出來,買房置地,不亦快哉。
這事不能細說,查抄和記雷厲風行,第一個吃虧的卻是曹化淳自己,真是肉沒吃上,還惹了一身騷。
曹化淳瞟了許顯純一眼,見這個錦衣衛指揮低著頭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他心里稍微有些得意,但很快隱藏了這種無謂的情緒。
魏忠賢在時,許顯純還不是鞍前馬后的伺候,現在是他曹化淳掌握廠衛了,錦衣衛一定要俯首稱臣,伏低做小,不然的話,寧愿再換一個!
曹化淳也知道,皇爺對京師鬧出來的事情相當不滿,甚至可以說是雷霆大怒。
死了那么多人,驚動滿城,結果和記的人一個也未曾抓到。而且皇帝也在惦記和記的庫藏,特別是帳局白銀。
曹化淳知道皇爺即位之后,打算與民休息,魏忠賢收的很多稅賦都要被減免,這事朝官正在商議,還沒有具體的方案,但減稅之事勢在必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在這當口,和記被查抄絕對是一個大好消息,皇帝希望能用敵對勢力的這筆財富稍稍彌補減稅帶來的虧空。
這事曹化淳和王德化都打過保票,連銀子帶貨物,皇帝能進帳百萬左右。
在皇帝看來,這是和記深植大明內部弄到的不義之財,就象是查抄官員家產一樣,理應進入國庫,是理所應當之事。
現在一切成空,曹化淳當然不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背,眼前這許顯純就是現成的人選,閹黨余孽,雖然反戈一擊,但差事辦的不順,皇帝盛怒之事,拿姓許的頂鍋順理成章。
當然,底下的事就是看許顯純能不能將功抵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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