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巧云猜對了前半截,后面就相差太遠了。石澗仁沒有把王汝南轉到什么大醫院,在他看來這里已經夠高檔了,醫務室的值班人員對這個從來都不顯眼的老教授也沒多迫切積極的心態,出于報銷費用的態度更不會提出轉到別的醫院,而且這里還就近,就一位還在院校別的系系主任做代表來看了看,但言語之間顯然是把石澗仁當成王汝南的兒子,沒刮胡子的石澗仁都懶得解釋了,專心服侍照顧。
他有十多年照顧老人的經驗,老頭子到了最后四五年幾乎都是少年用還有些稚嫩的肩膀全面服侍的,所以現在仿佛還有種非常熟悉的懷舊感,就睡在王汝南病床邊搭的陪護床上,二十四小時照顧。
到了第三天,王汝南的家人于中午三點過抵達,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有些匆忙的在醫生護士的帶領下走進來,沒進來病房那男人就有些皺眉,開始摸出一個移動電話在門外小聲撥打,而那個女人臉上的厭惡之情更明顯,走近石澗仁就小聲:“你是學院安排來陪護的人?醫院條件怎么這么差?我父親是德高望重的書法家,在日本是非常有名望,怎么能在這么臟這么差的醫院治療!”
石澗仁不光注意到這個女人比男人更為刻薄的面相,更聽出來對方有些怪怪的漢語發音,他說不出來這種味兒,實際上他對全國各地的方言都還說不上足夠了解,這所省立美術學院的外地人樣本非常少,這也是石澗仁準備江州大學那家奶茶店開業以后,自己要經常過去蹲點的原因,江州大學上萬名學生大部分來自全國各地。
但他還是客氣:“我是王教授的朋友,住在這里是我的決定,不是學院的安排,您是他的女兒么?”
這個臉上有些白粉妝的女人略瘦,顴骨稍高,滿眼精明尖酸,連楊德光看了估計都會說這個女人很難搞,屬于碼頭棒棒都盡量不招惹的客戶,這會兒更帶點疑惑的表情打量石澗仁:“朋友,六十多歲的老人有你這樣歲數的朋友嗎?我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石澗仁溫和的提醒:“老人今年七十一了。”
這時候那個男人才掛了電話進來:“我已經詢問了個以前的老同學,現在還是醫學院附屬醫院最好,馬上轉院,如果那里條件不夠就轉到平京!實在不行送到日本,這里什么都落后!”
石澗仁皺了皺眉,他終于聽出來這個可能是在江州跟著老王長大的小王,也帶點那種怪怪的發音,就算是說點江州本地話,那個發音習慣還是很明顯,是吐詞停頓的問題,說不出那味兒。
不過這男人明顯面相上繼承了王汝南的臉型,卻沒有王汝南的那種灑脫氣質,眼神平庸甚至有點如驚如怯,就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停看女人,對石澗仁說話倒也客氣:“感謝你對我父親的照顧,這是我妻子山下智子,先生你是?”動作甚至還有半躬身的伸手。
這樣的彬彬有禮是石澗仁下山以來所少見的,他也客氣的回應:“我叫石澗仁,是王老先生的朋友,當時他在出事的時候選擇撥打了我的電話,所以我才趕到家里把他送到醫院來。”對于這幾天在醫院服侍的事情他就只字不提了。
小王同志沒介紹自己的名字,但安排轉院的事情立刻在那位山下智子點頭后雷厲風行的展開來,交出王汝南所有證件和住院病歷手續的石澗仁并沒馬上離開,而是稍微拉開點距離觀看,因為這雙似乎是跨越重洋趕過來服侍老人的夫婦眼中沒有半點急切悲傷的情緒,鑒于自己沒有要求查看對方身份證件的資格,他必須要確保自己的朋友能依舊得到較好的醫療照顧。
緊接著那個女人就自己走了,石澗仁看小王同志又不停的拿著移動電話在打,就自己去伸手幫忙扶抬老人到轉院的救護車上,最后依舊打著電話上救護車的兒子漫不經心,幾乎沒怎么多看病榻上的父親,石澗仁猶豫一下,也跟著登上了車,打電話的小王同志略微抬眼看了看他,然后電話里的語速明顯加快,石澗仁聽不懂的語言。
旁邊隨車的護士和醫生有小聲解答:“日語……這個人日語說得好好哦。”
原來這就是日語。
石澗仁再次瞇緊了眼睛,這會兒就是在仔細觀察這位王汝南的兒子了,因為他終于聽出來那種他說不出味兒的發音就是這種日語的特征,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已經把自己的漢語說得有了日本味兒,這得有多稀罕。
從鐵路醫院到醫學院其實也不遠,但這邊就是國內所謂最高等級的三級甲等醫院,就算送出租車客人來過這里,真的走進大廳才能察覺那種區別真是巨大的。
終于收起移動電話的小王同志看石澗仁:“石先生有什么事情么?”
石澗仁平和:“根據我對醫院的了解,這里的護士只負責照顧病人的病情,其他的生活護理是需要人,我能做好這件事,照顧王老先生。”
中年的小王同志有些驚訝:“我們會雇傭人來護理的。”
石澗仁肯定:“行,我就坐在外面看著,我要確保他能被照顧好。”
小王同志的臉色終于嚴肅起來:“你什么意思?”
石澗仁搖頭:“沒什么意思,我就是閑著坐在外面看看,這不違反什么吧。”換做任何一個關愛自己父母的人,對于一個陪伴并救助了自己父母的人,應有的那些感激或者感恩一星半點都看不到,反而讓石澗仁從對方的眼里看出點焦灼,這就讓小布衣不得不疑竇叢生,琢磨是不是應該給洪巧云打個電話,讓美術學院方面起碼來個人,栢杜叟鎻:八八讀書網以單位的名義查看一下這兩位的證件,甚至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石澗仁考慮是不是需要報警了。
多看了他幾眼,重新拿出移動電話說日語的小王同志好一會兒放下電話笑笑:“那行,你就坐在這里吧,我太太很快就要過來了。”
這時候石澗仁的移動電話也響起來,沒有來電顯示的弊端讓他覺得照顧老王的事情完了以后,一定要辦個來電顯示,因為接通以后是紀若棠的聲音:“大叔!怎么沒有在醫院了?沒有在病房找到你們,昨晚你不是說你都住在這邊么?我來探望病人爺爺呢!”
真的,從石澗仁把女高中生送回家以后這兩天時間里,紀若棠起碼打了四五個電話,除了問電開水壺和木盆的清洗方式,還善良的詢問了老人的病情,并討論了自己母親這兩晚都是在自己實在扛不住睡著以后才醉醺醺的回來,到底應該自己調整入睡時間,還是早上幫母親洗腳。
石澗仁真的覺得自己變成了情感咨詢熱線,這會兒簡短:“他的子女已經轉院到醫學院附屬醫院了,你不用過來了。”
但顯然紀若棠是個有自己決斷力的少女,二十多分鐘以后,她跟那位什么山下智子幾乎前后腳抵達病房的外面。
換了一身白色連衣裙,白色運動鞋和中長發上卡了副墨鏡的少女,剛剛抱著一大束花準備要找那位老爺爺,就非常驚訝的轉頭看電梯出來的女人!
因為對方從電梯走出來的時候,背后還帶了兩名警察!
過來就指著石澗仁:“嫌疑人就是他!”
年輕的謀士居然被人用了招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