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白色的小西裝,下面同色的長褲雖然沾滿了泥污,但再看看上面大翻領到外面的黑色襯衫,就應該覺得這樣一個時髦穿著女子的身影不應該出現在這樣一個地級市下面的縣再下面的鄉鎮一級所在場地,而且還是一個靠近山區里面的鄉,旅游者也不會這么穿,所以站在廢墟上面的王雪琴一眼就被石澗仁和紀若棠看見了。
這時候二十八歲的王雪琴正在自己盡量能站得最高的地方用嘶啞的聲音大聲喊:“幫幫我……有誰能幫幫我!”周圍幾乎朝著一個方向逃離災區的人三三兩兩,偶爾有人會離開這個松散的隊伍,過去幫她揀幾塊磚,大多數人反而還加快了步伐離開。
倒也不能怪走過的災民自私,逆向而行的石澗仁大跨步的沖過去詢問怎么回事以后,也覺得這個女人是驚慌失措得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用再徒費勞力了,這……樓里面很難有生存者,而且我們現在沒有工程設備,是沒可能徒手翻開這片廢墟的,振作你的精神,用到更應該用的地方去!”說完拍拍對方的肩膀,石澗仁就準備繼續往前走,紀若棠倒是悄悄的取出一瓶水和一包吃的,準備跟上就給這個頭發散亂的女人。
沒想到這個女人反而一把抓住了石澗仁:“你是誰?你準備到什么地方去?前面是地震最厲害的區域,萬一還有余震怎么辦,不要進去……”滿臉認真和執拗跟她沙啞的嗓音,形成了獨特的氣質,通常在這樣的小鄉村很難看見這樣的氣質。
所以石澗仁難得的停下身形:“我們到黑石子鄉去,那里有個風景區……”
不用王雪琴說話,旁邊經過的災民就有人開口:“還風景區?沒了!整個黑石子都沒了!”
紀若棠一下就軟坐到地面!
王雪琴卻看著石澗仁那堅定又要轉過去的眼神:“真的!不信你跟我來看……”說完拉著石澗仁的手就跳下廢墟。看得出她已經極端疲憊,但搖晃兩下還是站穩了拖著他跑,后面紀若棠支撐著起身。踉蹌著跟上。
現實來得是那么直接明了,可能就是這個在河邊的鄉村遮擋了石澗仁的視線。三個人順著廢墟只是剛轉了個彎,殘垣斷壁后突然一下眼前開闊,這邊是完全對著河面的,那條可能平時都山清水秀溫吞吞的不知名小河,現在全都是奔騰的黃漿水,然后就在這幾十百多米寬的河面對岸,就是為河水提供黃漿的來源。
這里準確的說是青藏高原的邊緣,也就是從平地到高原第一步臺階的地方。山體都是那種陡峭很高的連綿山脈,跟之前月亮湖邊一個個小饅頭似的小山丘完全兩碼事。
而眼前這幾座原本郁郁蔥蔥布滿原始樹林的大山,面向河的整個半邊都垮塌了!
結結實實的把河道邊,還有幾座山脈之間的山谷全都填高了幾十米!
原本就腳軟的紀若棠徹底再坐到地面,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無意識的抓著地上的什么石頭使勁的捏!
留著短發的女青年給石澗仁指對面:“一、二,看見沒左邊第二座就是黑石子山,你說的那個風景區我知道,我還跟鄉政府去考察過防火育林的工作,看見沒。那一條白線就是公路,原本進去就是十幾間房,有個縣里的農家樂山莊。外面有投資商準備來開發這里,有一次接待我還去過,就住在那個山莊,現在全部被埋在下面了,起碼幾十米深,整個山谷都塌方填上了,和我們這邊是地震搖晃垮塌建筑完全兩回事!我們這邊可能還有幸存者!”
石澗仁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他第一次見到青藏高原的山,這樣動不動嗖一下猛的豎立七八十度山坡的高山幾百米。直沖云霄的感覺,要看山頂仰起頭能掉帽子的程度。地震起來那山體整個就碎了垮塌下來……恐怕拿這地球上任何一種人造建筑或者軍艦大炮,都會給壓得粉碎。但平息住情緒,依舊打開手里的大幅地圖冊,對照衛星定位消失的坐標點。
王雪琴湊上來主動指:“喏,這里是黑石鄉,今天早上我只看見三個從黑石鄉逃出來的,這里是我們……我們石龍鎮……沒了,我們石龍鎮也……”說到這里,這個女青年的臉上終于有些控制不住的波動。
石澗仁無奈又心有預兆的確認了,地圖上自己標注的衛星定位點,絕對已經埋藏在山體崩塌之中,就算是旁邊的女人都能看出這張地圖的清晰,等高線下的兩條山脈,如同兩道墻在河邊,每道墻都連綿好多座山頭一直到青藏高原上,現在看上去綠油油的山體都有半數變成黃白色的山體巖面,時不時的還有大塊砂石從幾乎垂直甚至反凸出來的山崖墜落,坐標點就在兩道墻跟兩座山頭之間,現在那里已經平白抬高了十多層樓的沙石土,夾雜著被碾壓砸爛的樹木,整個一大片都是米黃色。
好像一座座的墓碑!
如果從相面到風水的關聯學科來說,石澗仁要是來過一次,就算不懂地質學,都堅決不會選這個地方作為事業發展地,看上去太晦氣了,這時候他隱約想起那一行二十多人里面還有那位馮大師,他就沒有覺得看起來不吉利?
真是學藝不精害死人!
看看滾滾河水和對面幾乎支離破碎的那條白線公路,要到對面去實地勘察不是分分鐘能辦到的事情,但石澗仁依舊決定盡快要過去看看,生見人死見尸,哪怕僅僅是回報紀如青在老王葬禮上的張羅,石澗仁也要把這個欣賞自己的人找到,更不用說安撫紀若棠這……
剛剛想到這里,一聲痛徹心扉的哭聲終于從嗓子里沖出來,十八歲的少女看著對面已經山崩地裂成“另一座”山脈,終于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母親,見不到那個一直深愛自己,卻盡量扮演嚴父角色的慈母了,那種連心都被揪住的劇痛讓她雙手使勁交叉抱住手臂,無助的跪在地上,蜷縮著全身,把頭深深的埋進膝蓋大腿里,只想忘記眼前的一切,好像抬頭就能有誰來告訴自己這都不是真的。
也許就是受了這種感染,王雪琴終于也開始慢慢流淚,從石澗仁看見她開始就一直處在不正常亢奮狀態中的情緒終于也好像有了道裂縫,跟著先蹲下,再跪到紀若棠的身邊,伸手抱住了這個現在無比虛弱的少女,盡量哽咽著安慰她:“看開點……起碼走得不痛苦……你也不需要直接面對那種痛苦……我……我可是眼睜睜的看著幾十上百人同時遇難在了我的面前!”
已經默默的在心頭對紀如青允諾了她的托付,轉過身的石澗仁沒有半點悲傷寫在臉上,聞言也是一愣。
經歷過這樣的場景,這個女人能依舊站在這里撫慰別人,營救別人,這才是真正的有大將之風。
職業習慣害死人啊,縱然這個時候,石澗仁依舊重新打量了一番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