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澗仁就是跟楊武軍住在一起的。
因為感覺得出來,楊武軍在竭力體會,體會石澗仁或者蘇以德等人描述的那種努力改變。
從瑣碎的生活,平凡的現實中提升至新的認識高度,這有點像武俠小說、玄幻小說里面的境界提升,光靠旁邊人說,那傳銷都得使勁洗腦好些日子才能扭轉觀念呢,自己得說服自己,特別是成年人經歷越多,就對很多東西保持懷疑,不那么容易。
可能晚上茶喝多了,看石澗仁拿了本書靠在床頭看,楊武軍才想想開口:“蘇律師最近兩年,每年都來幫統戰部做培訓,同時他也在為市委相關部門做一些法制觀念傳輸,很有前途的。”
石澗仁合上書:“我知道你的意思,提醒我跟他之間分清主次,或者要有個心理準備,這個新知協最后的會長應該是他,對吧?”
楊武軍笑笑:“跟你說話很輕松,蘇律師在全國無黨派人士中都是很有名望的。”
石澗仁點點頭:“有名望的人多了,這個信息化的時代,通過網上出名更加容易,我還是個熱門收視欄目的主持人呢,現在我出門有時候也有找我簽名的了,不過蘇律師有個說法是我們當時培訓時說的,我很贊同,我們既然已經在成為公眾人物或者代表發聲,那就要仔細斟酌自己的言行,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已經不完全是代表自己在發聲了,我們的話語、形象乃至家庭、個人生活的每個細節都會被放到顯微鏡下面解讀,要做好自己那就得嚴格要求自身。”
楊武軍頓了頓,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慮拿自己的個人生活來討論,最后還是說的工作:“其實我們在統戰培訓工作中,經常能遇見一些語出驚人的人士,但能做到你們這樣付諸于實施的確實很少,特別是你們還反復強調獨立思考能力,而不是直接把各種黨和國家政策要塞到別人腦中,所以我覺得無黨派人士這一塊的工作,一定會被你和蘇律師做得很好。”
石澗仁看看外面已經如墨色一般深沉的山里夜晚,哪怕是高級酒店在小長假期間住得客滿,還是安靜得很,也許這點人類的喧嘩在山巒疊嶂中被輕而易舉的就消化了,想想才開口:“做一個公眾人物也不難,夸大甚至捏造事實,撩撥煽動公眾的情緒,無論是用熱血還是民族主義渲染,都能輕易的做到這點,然后提供一些草率簡單的解決方案,看上去大快人心,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雖然我們不是體制內的官員,但站在獨立的角度更明白這個國家需要的是一步一個腳印穩步發展,只要能夠拋開個人名利得失,用赤誠之心面對這個國家,那就能去偽存真,把這些亂迷花人眼的東西全都撥開去。”
楊武軍想了好一會兒,才有點哂然的苦笑:“看來的確是讀什么樣的書,和什么樣的人打交道,才會有什么樣的人生,我這幾年一直在做培訓相關工作,你應該也知道在整個體制中,統戰部并不是個多強勢的重點部門,而統戰部里面的培訓工作更有點形式上的東西多于實質,做得久了,會問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結交的人多了,四面八方都有,看見那些同齡人在社會上混得有聲有色,覺得自己本來還不差,怎么就蹉跎歲月成了這樣,又很難改變,就有些聲色犬馬的放任自流,現在看起來,還是對自己的要求放松了。”
石澗仁搖頭:“不是放松,是放棄,對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就會放棄,隨便漂到哪里算哪里,這個實質還是貪圖享樂,算是心有魔障啊。”
楊武軍沒想到他這么直接,楞了好一會兒,看看五星級度假酒店里面細致到自產茶樹植物精華洗護用品的小眾奢華:“可……這樣的生活是人人都向往的啊!”
石澗仁笑:“想過好日子不是錯,但奢華舒適的享受很容易消磨人的意志,想要為人所不能,那就得讓自己能完全自控自己的,所以我們的老祖宗才強調能安于清貧生活,能過這樣的生活也能隨時回到簡單甚至拮據中心平氣和,達到這個地步也就有了充足的自信心,再有這樣的生活享受,那不過是努力奮斗過程中的一點點回報,不值一提了。”
楊武軍有點感嘆:“還真有修煉一說啊!”
石澗仁干脆對癥下藥:“其實你需要的就是讓自己獨處,可能你習慣了把交往當做一種能力,實際上耐得住寂寞,不隨波逐流,才是你成熟的反應,在獨處的時候,多跟自己對話,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樣的,也培養了自己獨立時候的判斷能力,才能夠面對和理解你說的那些問題,其他的都是后話了。”
楊武軍不說話了,看起來像在自己冥想了,石澗仁卻生物鐘準確,時間一到就睡覺覺咯。
第二天楊武軍果然獨處,也學著石澗仁不跟大部隊去游覽考察,就呆在酒店清風廊里面看書。
國慶小長假的游客已經多到有些水泄不通的味道,連棧道上都川流不息,如果不是酒店安保開始在棧道兩頭控制人流,估計酒店都會成為景點之一,反正到處都有人在拍照,紀若棠也是好不容易才從旅游公司那邊借了幾部擺渡車過來把賓客們分兩批送到山寨新村去,還得趁著一大早的時候。
從這邊,石澗仁確實就感受到阿媽說那種負面影響改變,遠遠的只是看見那座依山而建的新山寨,擺渡車就無法前行,因為下面的車多得要命!
這點石澗仁當初在風土鎮就感覺到了,其實跟什么民族沒關系,老百姓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中多了謀生手段就會一擁而上的選擇最簡單的那種,既然風土鎮和月亮湖都是遠離城鎮才能保有點特色的,那么連接交通就成了普通老百姓最簡單能分一杯羹的方式,風土鎮是老街景點面積有限,大多數人除了選擇在外圍開農家樂,賣點小食品,就主力借錢貸款湊錢買車跑運輸。
感覺就是把事件重演了一遍,月亮湖山區的年輕人們同樣覺得開車是個炫酷的事情,同樣覺得這種自由自在找錢的方式比當茶農、服務員輕松,加上月亮湖到縣城的距離更遠,游客更多,哪怕周邊山寨的人數比風土鎮上的那點居民少,買車的情況卻更瘋狂,就這么一個社科院和旅游公司以及云端酒店三方投資的山寨新村,路邊的廉價面包車停得都堵住路了!
反正這場面把下車來的江州市新知協成員們都震撼了。
2006年的農村,一個如此偏僻的山村,居然用幾十輛各種各樣的面包車堆在村口,這讓蘇以德都吃驚:“石老弟,你知道么,國家這近十年規劃綱要里面,根本就沒有汽車進入家庭的規劃,所以連江州這樣的城市大多數建筑規劃條例里面都沒有要求必須配備足夠的停車庫,這么個小山村當獲得了一定經濟效益之后,會爆發出來的汽車消費能量太意外了,回頭我一定要去做這方面的調查。”
石澗仁是意外律師也要關心這種內容,蘇以德介紹他原來調查起草過國內第一部《物權法》,所以對這方面很上心,于是石澗仁就推薦他可以去風土鎮做調查,那里更接近江州,更具有可比性。
但眼前這么多車,讓石澗仁還是有些皺眉,這有點病態了,完全不正常。
所以給蘇以德簡單的說了幾句,自己就留在了山寨新村外,坐在路邊石欄桿柱頭上,看著這片全新的山寨,思緒飄得有些遠。
遠遠的能看見齊雪嬌跟他對了下眼,看石澗仁示意把目光停留在那些面包車上,姑娘就心知肚明的笑著拖走了她媽,當初在風土鎮,他倆就沒少討論過這件事兒,有時候真是怪不得石澗仁喜歡操中南海的心,實在是這種局部的民生問題,在他習慣的觀察角度,總會牽涉到人性、政策、經濟發展等等層面上來思考,實在是個苦命的人兒。
最初度假酒店是打算跟新的山寨融合在一起,但社科院那邊反應出來有這么個態度,不希望在這種涉及到新農村建設的項目里過多摻雜商業運作,而且紀若棠也有自己的考量,她學成回來認為旅游產業跟文化需要塑造的論點也影響了石澗仁,所以原有的老山寨被完整保留成了民宿跟上班的地方,所有當地居民按照社科院的新村建設搬遷到了這里。
而從這里看過去,就能看出來趙倩在整個設計中的若隱若現了。
表面上看這座新村是水泥框架外飾木板的仿木樓結構,也順應了山民們希望生活方便基本上都斜著建在緩坡上,一條公路直接穿過整個新村,保證車輛能直接到每家,和度假酒店基本依山而建的架勢區別很大,但如果關注內在感覺,就能發現模式和酒店一模一樣,甚至連各家各戶的獨立建筑分布都是同一種審美觀,如同一棵大樹分出去很多枝葉,最終都要匯總到樹干上,酒店那邊自然就是大堂、餐廳、讀書吧之類的公共空間,這里在村口同樣有棟三層樓的大型建筑,只是把酒店大堂的三角形變成了略帶民族風情的曲線而已。
這姑娘還真會偷懶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