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軍需司來人,挺尷尬的,他們不太相信,李永生有搭上軍械局的能力。
須知軍械局是內官監下第一局,也是內廷的兩局之一,朝安局是內廷第一監司禮監的下屬,軍械局是第二監御用監的下屬。
朝安局的意義不用多說,而軍械局存在的意義,除了控制軍隊,還是內廷的搖錢樹,要不然也不會歸屬在御用監。
御用監負責的是什么?是今上的花銷,掙不來錢怎么花?當然,控制軍隊的手段,那也屬于御用。
某種意義上講,內廷十二監,花錢都要看御用監的臉色——司禮監例外一點,朝安局的存在,能讓他們弄來大量的灰色收入。
所以此刻的軍需司,想要離開是有點舍不得,留下吧,卻又擔心真的撞見軍械局的來人。
不過最終,他們還是選擇了留下,不看一看,真的不甘心啊。
他們并沒有等了多久,差不多半個時辰,有三人走了進來。
打頭的人身材魁梧面目英挺,若不是頜下無須,真當得起偉丈夫的稱呼。
他龍行虎步,走進了院子里,卻是沒想到,院子里有這么多的人,頓時就是一怔。
然后,他一眼看到了李清明,笑著點點頭,“原來李準帥也在。”
李清明是衛國八大帥之后,最接近封帥的人……之一,有人就稱他為準帥,不過大致而言,這個稱呼,玩笑性居多,尤其在他中毒跌落修為之后,簡直是諷刺了。
不過這位的玩笑,李清明不忍也得忍,而且對方未必是諷刺,十有八九是知道,他的修為可能恢復,于是他笑著點點頭,“原來是寧御馬。”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御馬監的司監寧致遠,今上的紅人。
不過李清明心里還是挺納悶的,不是說軍械局的來談事嗎?怎么會是御馬監的司監出動了?
御用監和御馬監,雖然只差一個字,但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李永生也有點傻眼,來的怎么會是寧致遠?
寧致遠左右看一下,鎖定了目標,沖著年輕的本修生微微頷首,“你就是李永生?灑家寧致遠,來得魯莽了。”
他嘴里說是魯莽,看那表情卻一點沒有愧疚,僅僅就是一副告知的態度,總算還好,他的神情不算太倨傲,再加上他一副偉丈夫的模樣,倒也令人生不出惡感。
“見過寧御馬,”李永生不卑不亢地一拱手,然后有意無意地掃一眼那倆軍役部的人。
聽到這個稱呼,寧致遠心里有點不高興,李清明能這么叫我,你個小小的修生,憑什么?
其實御馬監的司監,被稱作御馬實在太正常了,但是寧致遠跟今上走得近,他就覺得御馬這個稱呼,不是很好聽。
這個就跟孫悟空被稱作弼馬溫的感覺類似,合著我就只配御馬,不能御人嗎?
寧御馬覺得自己今非昔比了,就認為這稱呼有點侮辱人,他更希望別人叫他寧公公——不是每個太監,都有資格被叫做公公的。
但是他也沒辦法怪罪李永生,稱呼這種東西,不到那個層面你不懂,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年輕本修生,能對內廷了解多少?就是跟著李清明稱呼了。
所以他看向兩個軍人,眉頭一皺,惡狠狠地發話,“你倆是干什么的?”
不等他倆發話,李永生直接喊了出來,“他們是軍役部的,來威脅我……”
“李永生!”中階司修的軍人厲喝一聲,眼中除了狠辣,還有壓抑不住的惶恐。
李永生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歪嘴,“威脅我不得將技術提供給軍械局,一定要賣給軍需司,否則就要我好看……”
說到這里,他深深地鞠個躬,“還請寧御馬大人,為我這小小修生主持公道!”
“嗯?”寧致遠聽到這里,眼睛一瞇,狠狠地瞪向那二人,眼中放出冷厲的光芒,“還要花錢買?看來軍需司很有錢了……你們打算花多少錢買?”
中階司修嚇得后退一步,腳下一拌蒜,頓時就是個踉蹌,“我們打算出一百塊銀元……寧公公息怒,您別聽了小人的挑撥。”
寧致遠能在短短三年內,成為今上眼中的紅人,那絕對不是笨人,一聽這話就猜出來了,這肯定是軍役部的人想強買強賣,結果激怒了李永生,直接免費報效了軍械局。
寧致遠覺得,自家就算個強勢的了,但也沒不要臉到一百塊銀元,就想買走這個技術——他寧某人紆尊降貴地來一趟朝陽大修堂,這個誠意也起碼值十兩黃金。
更別說,李永生并不是完全免費提供給軍械局技術,他提出一個條件,就是希望內廷能答應他一個難度不大的要求。
寧致遠肯來,當然是打算答應這個條件——寧某人的一個承諾,百兩黃金也不止吧?
所以他看這倆軍人,是要多不順眼有多不順眼。
雖然李永生的稱呼,也令他感到不舒服,可是朝陽大修堂的修生向他求公道,還是非常能滿足他的虛榮心。
這不是寧致遠淺薄,實在是他下面沒有了,活的也就是這點虛榮心了。
別看內廷中人看不起朝陽大修堂,那是他們自幼凈身,就不可能去朝陽求學,這里的本修生能求到他們頭上,這種感覺還是非常棒的——天之驕子又如何,還不得來求我?
當然,最最關鍵的是,軍役部竟然敢惦記內廷看上的東西,這實在是不能忍,寧公公絕對要堅決反對,這關系到了屁股問題。
他若是不管不問,消息傳到內廷,都會有人歪嘴!
“一百銀元?混蛋!”他勃然大怒,聲音也尖厲了起來,“竟然還敢威脅朝陽的本修生,你們置太祖于何地?”
“寧公公息怒,”兩名軍人頓時就跪下了,“我們只是奉命而來!”
“奉誰的命?”寧致遠冷笑著發問,“陳布達嗎?”
“我們不敢說啊,”兩名軍人不住地磕頭,“寧公公饒命。”
李清明見寧致遠不依不饒,本來還想幫忙關說一二,都是身為軍人嘛,可是見了他倆這副熊包的樣子,忍不住從牙關里吐出一個字,“艸!”
坐辦公室的軍人,血性可是比正規軍里的軍人,差得太多了。
“我饒了你倆,誰來饒我?”寧致遠又是一聲冷笑,“來人,把他倆帶下去……倒要看看這餿點子是誰出的。”
寧公公是三人進來的,但是門外還有人——堂堂的御馬監司監,出行的動靜絕對不會小了。
帶下這倆人,寧致遠才看一看院子里其他人,“怎么還有這么多人?”
李永生笑一笑,“都不是外人。”
寧致遠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叫真,“李永生,你的條件是現在提,還是以后提?”
李永生想一想,終于將問題問出口,“寧公公,這軍械局是歸御馬監管的嗎?”
你還真敢問啊,寧致遠嘴角抽動一下,沒好氣地回答,“內廷的存在,就是為今上分憂,有利于內廷的事,人人當爭先恐后……馬是交通物件,自行車也是交通物件。”
這話一出口,大家就都聽明白了,合著寧御馬抱負不小啊。
寧致遠確實是存著別的心思,他甚至想將整個軍械局都歸到御馬監去,不過他現在雖然正當紅,有些規矩不是一朝一夕能破壞的。
所以他才悄悄勾連都知監的內侍,暗示他去跟李永生收那自行車技術。
今天那內侍得了楊國箏的求告,不但沒通知自家的司監,也沒有通知御用監,而是直接將消息傳遞給了他,他才能及時前來。
他并不怕御用監的司監生氣,今上重武功,軍械局放在御用監下,實在是有點不成體統——該歸到我御馬監才對。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萬事總要有開頭,找一個合理的切入點,很有必要。
不過這番心思,他若是對著李永生一個人的話,還可能吐露出來,當著這么多人,實在不可能說——事實上,他也沒必要解釋,不是嗎?
李永生問這話,卻是別有用意,見他變相承認了軍械局不歸御馬監管,于是就笑一笑,“既然如此,那我還是現在把條件提了的好。”
寧致遠聞言,心里越發地不高興了,他聽出了對方的潛臺詞——你是怕這軍械局不歸我管,所以擔心將來我不履行承諾?
沒人喜歡別人質疑自己,視面子為生命的寧公公,尤其討厭這一點。
你別以為我只是個御馬監的司監,現在的御馬監,跟以前不同了,司禮監的掌印魏岳,內廷的第一號人物,見了我也要笑嘻嘻地點個頭。
不過,行百里者半九十,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他還是按捺怒火微微頷首,“那你說。”
“前兩日,朝安局抓獲了頓河水庫的真兇,同時被抓的,還有幽州藝術修院的三個女修生,”李永生笑瞇瞇地回答,“若是她們三人沒有違禁的話,我希望朝安局能將人交給我處理。”
“把人交給你處理?”寧致遠氣得笑了,這一次,他是真的忍不住怒火了,“你有什么資格處理她們?我都沒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