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生對中土國的高官,并不是很熟悉,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英挺中年人:英王?
英王一下車,旁邊那些看似無所事事的閑人,頓時就簇擁了過來,目光不住地向四下掃視。
英王大踏步走過來,并不關心那些,而旁邊有人從儲物袋摸出陽傘什么的,在旁邊張羅了起來。
眨眼之間,一個雨棚就搭了起來,里面還擺放好了桌椅和茶具,四把陽傘擺放在四周,明顯是一個陣勢。
英王并沒有跟李永生打招呼,而是直接坐在了一張椅子上,然后才上下打量他。
你要這么做,就沒意思了,李永生見狀,心里真的不高興,也不跟他打招呼——是你要見我,不是我要見你,跟我擺譜,你不夠資格。
如果不是永馨這一世轉生到你家,我沖你點一下頭,起碼夠你跟外人顯擺五十年!
不過他終究不是小肚雞腸之輩,所以也只是微笑著一拱手,“見過英王殿下。”
其實照常理來說,他這個態度和行止,也遠算不上恭敬。
然而,英王似乎是疏于小節之人,他眼中沒什么情緒,嘴角微微上翹,“想不到欣欣能結識你這么個妙人,也是有趣……對了,看座,給北極宮的道長也擺上座位。”
李永生和張木子坦然就座,趙欣欣則是拿了一個小凳,坐在英王旁邊,比他矮了許多,正是一副承歡膝下的樣子。
然后,幾個人都沒有說話,樹林中一片寂靜,偶爾有小風吹來,剛吐出嫩芽的樹枝輕輕舞動,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靜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英王見他倆都沒有說話的意思,才開口打破了寂靜,“小女欣欣受我所累,連番遭遇刁難和刺殺,還要多謝兩位的援手。”
張木子的眼睛半睜半閉,很干脆地回答,“我只是適逢其會,英王要謝,就謝李永生好了。”
看她的樣子和口氣,竟然是不怎么買英王的賬。
李永生也微微一笑,很干脆地吐出六個字來,“我跟欣欣有緣。”
一直以來,他都有點詬病“我與XX有緣”這種句式,現在這么說,也不過是惡趣味發作。
英王聽到這話,明顯地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來,“小家伙你還真不客氣啊。”
一個是天潢貴胄親王之女,還是玄女宮的弟子;另一個不過是名孤兒,眼下也不過是在教化房掛個職,兩人身份地位的差距之大,簡直無法形容。
這種情況下,還用大喇喇的口氣,說什么有緣?
也就是英王涵養好,只是婉轉地說對方“不客氣”,但骨子里也是那個意思——憑你也配?
李永生笑一下,淡淡地回答,“英王親自著人來請小子,必然有原因,既然是這樣,我也沒必要客氣不是?”
我雖然身份、地位和修為都很一般,但是你這堂堂的親王要見我,說明我并不是一無是處,你我心里都清楚這個,就沒必要說這些題外話了。
英王愣了一愣,怔怔地看著他,須臾,又嘆一口氣,“你這樣的人才,最終留不在朝廷,也實在令人扼腕。”
說完之后,他又看一眼張木子,很顯然,他知道李永生跟北極宮的關系極深。
這說明他在見面之前,也做了不少功課。
李永生不以為然地笑一笑,“殿下若是為朝廷惋惜,不如惋惜一下九公主,如此驚艷的資質,竟然要入道宮,實在令人感到扼腕。”
“是嗎?”英王聞言笑了起來,很隨意的樣子,“永馨一直比較有性格,不過你們都說她資質好,我還真沒覺出來,你能跟我說一下嗎,她的資質哪里好了?”
李永生怪怪地看著他,沉默了差不多四五息時間,才微微一笑,“她的資質……現在還不方便跟殿下明言。”
英王難得地尷尬一下,嘴角也微微一抽,“呵呵,是嗎?”
“是的,”李永生點點頭,“起碼玄女宮栗化主是這么認為。”
聽他將鍋甩到了栗真人身上,英王就算得了面子,自然也就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栗真人確實這么說過,對了,你對朝廷官員不再單純倚仗氣運,似乎有自己的看法?”
咦?李永生驚訝地看他一眼,“原來剛才在我耳邊輕哼的,是殿下?”
身為親王,你這么聽人墻根兒,真的好嗎?
“不是我,”英王搖搖頭,很坦然地回答,“是我一名護衛,他對你們的言論,深表贊同,所以我才臨時決定,見一見你。”
原來是臨時決定,李永生這才搞明白,于是他微微一笑,“其實信仰缺失這種事,不算多么稀罕,殿下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沒必要再問我吧?”
不管是什么體系或者宗教,一旦人心不靖,最早感受到的,就應該是同一團體內的人。
他才不相信,英王對此沒有察覺,而且,應該也準備了相對的措施才對。
“信仰缺失?”英王怔了一怔,然后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個詞……果然精辟,不愧是傳說中的博本院第一人!”
你連這個也知道?李永生忍不住咧一下嘴巴,你丫到底調查了我多少?
英王卻是被這個詞震得不輕,雙目迷茫了好一陣,才嘆口氣,“果然是如此,不過我覺得,官府中人不信氣運信香火,這種情況……現在也還不多見吧?”
“不多見嗎?”張木子又忍不住出聲了,她冷笑一聲,“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所以我倆才感嘆本朝的氣象。”
“不至于吧?”英王再次愕然,“朝廷嚴查不就行了?這原本就是該禁止的。”
“呵呵,”李永生不屑地笑一笑。
這話何其幼稚!張木子本來想指點一兩句的,聽到他不屑的笑聲,才輕咳一聲,“禁止嗎?你問李同參就是了。”
英王將目光轉向李永生,“你不會懷疑,朝廷連這點都做不到吧?”
中土國沒有什么國外敵對勢力興風作浪,官府的執行力,還是相當強的。
“我當然認為官府能做到,”李永生似笑非笑地發話,“但問題是,你管得了人,管不住心,人心散了,隊伍就沒法帶了,衛國戰爭之初,朝廷為何會脆敗?“
信仰缺失……人心散了,隊伍沒法帶了……脆敗……英王覺得,自己這輩子聽到的新鮮詞,也未必有今天聽到的多。
但是偏偏地,這些詞匯都是很好理解的,他一聽字面意思,就能理解個大概。
衛國戰爭之初,中土國大片的領土,迅速地淪陷,這跟官府的統治無力,有直接的關系.
而統治無力的原因,就是因為有太多的官員不作為,太多的官員,根本不關心朝廷的存續,黎庶的生死,也就是說,朝廷氣運對他們來說,真的無所謂。
他們關心的,就是自家的利益。
后來光宗使用了鐵血政策,對外異常強硬,對內大肆清洗,而中土國又有足夠的縱深,大踏步后退的同時,大力整頓朝綱,才贏得了衛國戰爭,迎來了中土國的新生。
英王對這一段歷史,實在太清楚了,平日里推演過多次,所以他才會注重李永生和張木子的評價。
于是他微微頷首,然后出聲發問,“那現在的情形,又是一個由盛而衰的轉折嗎?”
張木子冷冷地看他一眼,沖李永生一撅嘴,“你問他。”
她心里有答案,但是卻想聽一聽,他會怎么說。
而且北極宮的弟子,是不會涉入朝爭的,她也不想點評這些。
“由盛而衰還早,”李永生微微一笑,“恰恰相反,這往往是盛世的開端。”
“盛世的開端?”英王的眉頭一揚,就待說,你這小子豈不是在胡說八道?
不過緊接著,他似乎就反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點意思,繼續說。”
“這很簡單,”李永生笑著回答,“衰敗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只有興盛了,才會給衰敗提供足夠的土壤,沒有興盛,談何衰敗?”
“這話說得……”英王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陣,“那豈不是說,我們若是伸手去管,那中土的興盛,就遙遙無期了?你這話有點自相矛盾。”
李永生又是一笑,“此興盛非彼興盛。”
英王陷入了沉默中,張木子的眼珠,也轉個不停。
兩人都大致理解了李永生的意思,但是這個機鋒,也著實有些高深。
“呵呵,”就在此時,傳來一聲輕笑,場中驀地出現了一個小老頭,灰色衣褲,須發皆白面色紅潤,看起來頗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架勢。
他出現之后,直接放出了一張椅子,大喇喇地坐在上面,“看茶!”
“老供奉,”見到此人,在場的人齊齊行禮,就連英王也站了起來,抬手一拱,“見過供奉。”
就連張木子,都站起了身子,和李永生一樣,拱一拱手,并不說話。
來人是什么修為?看不透,李永生都看不透。
老供奉擺一下手,大喇喇地吩咐一句,“不用多禮。”
然后他側頭看向李永生,“小家伙你說得不錯啊,鉆研過興衰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