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沒有責怪謝韻兒。
謝韻兒不把事情告訴他有一定道理,就算他已經從彭余口中得知李家的事情,也是愛莫能助。
事實上這是皇帝欽定的案子,又牽涉到了壽寧侯府如今李家的銀子小半歸了弘治皇帝的內庫,然后戶部和壽寧侯府差不多對半分,其余的諸如田地、店鋪等固定資產,都成了壽寧侯府的產業。
錢都入賬了,總不能再判李家無罪,把銀子退回去,沈溪自問沒那面子。
想想看,就連前戶部侍郎高明城都只是赦免了罪行,家產照樣查抄,概不清退。官員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李家這樣沒有根底的商賈之家。
“求大人施加援手。”
丫鬟哭得很傷心,“小姐說了,如今能救李家的只有大人聽說過年的時候她在獄中過世,卻是受不了牢獄之苦自縊身亡大人,求您看在小姐在的天之靈的,救李家一次吧。”
沈溪不知道這丫鬟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最大的可能是刑部那邊把李衿的死報了上去。因為受不了折磨,牢里自縊或者是病死的人不少,大家小姐往往更適應不了那種骯臟的環境,所以暴斃很正常。
換言之,如今李衿已經成為了注銷戶籍的黑戶,取而代之的是張小姐。
“你們李家的事情,乃是欽命大案,我官微言輕,實在難以插手,姑娘請回吧。”沈溪苦笑著說道。
“大人若不幫忙,奴婢便死在您門前!”
說著,丫鬟從身上取出一把尖銳的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看情況沈溪若不允諾,她真會刺下去。
這樣慘烈的要挾方式,讓沈溪非常無奈。就算你身死當場又如何?幫不上忙終歸還是幫不上!
“想死?也好,免得本官上報官府,若朝廷得知李家尚有漏網之魚,那姑娘你的下場,只會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干凈,一了百了!”沈溪冷聲道。
那丫鬟沒想到沈溪如此無情無義,心想:“這么絕情的人,小姐怎會相信他?可憐小姐已經人死如燈滅”
就在她錯愕愣神之際,沈溪一把奪過剪刀,丟在地上,道:“別在我眼前演戲,你真的一心求死的話,現在把剪刀撿起來,你怎么表演花樣作死都行,沒人阻攔你!”
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小丫鬟哭得很傷心,雖然沈溪的話她有些聽不懂,但不妨礙她滿心的絕望和無助,她跪在地上,嗚咽不止,半晌之后才想到什么,果真把剪刀撿了起來,嘗試著往心口刺去,可一股氣泄去已經沒那膽量了。
她想站起來,追上去把沈溪一剪刀扎死,依然沒那勇氣。
“好你個沈溪沈大人,你等著,我一定會為小姐報仇,以慰小姐在天之靈!”
小丫鬟從地上站起來,眼睛里充滿厲芒,一心要把沈溪這個民間傳頌的有本事、有俠義心腸的英雄給徹底毀滅。
沈溪回到家中,一家子這會兒正其樂融融,隨著新院子那邊收拾好,明天就會搬到新家去。以后沈溪的狀元府就是御賜府邸,地位也會跟著提升不少。
“相公可是有不開心之事?”
謝韻兒見沈溪臉色陰沉,不由擔心地問道。
沈溪沒有說話,直接進入內院,走進主屋旁邊的臥室,坐到了床邊
謝韻兒跟著走了進去,她似乎預料到一些事,有些惶恐不安。沈溪這會兒想的是,要不要把事情說破?謝韻兒隱瞞他的原因不過是為了不想給他招惹麻煩,但知情不報擅作主張終歸不妥,如果不挑開的話那將始終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李家的事,你早就知曉了?”沈溪不動聲色地問道。
謝韻兒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李家其實妾身”
此時的謝韻兒,完全亂了方寸,她以前從來沒有事情欺蒙沈溪,可突然被沈溪揭破她隱瞞李家遭殃且來求助之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謝韻兒馬上跪在地上,低下一向高傲的頭,泣訴道:“妾身的確早就知曉,在相公回來后未曾坦然相告”
沈溪沒有上前攙扶,繼續坐在那兒,冷冷地問道:“那你為何不對我說?”
“妾身想李家雖曾幫忙贖回老宅和店鋪,但畢竟其心不良,當初在不知道相公身份時還曾派人前來圍毆,如今他們惹了大麻煩,為何要讓相公出手相助?”謝韻兒哭得很傷心,嫁進門這么久,她第一次看到沈溪用如此冰冷的態度對她,心里越發地擔憂和害怕。
沈溪能理解謝韻兒,不過夫妻之間必須要坦誠相對,這是他的底線。
“是否出手相助,應由我這個一家之主來決定,而不是你!”沈溪厲聲喝道,“你隱瞞此事,就是陷我于不義。”
謝韻兒跪在地上,花容慘淡,嗚咽出聲。
林黛本來聽說沈溪回來,興高采烈帶著丫鬟過來,剛到門口就見到謝韻兒跪在地上嚶嚶哭泣,臉上的笑容立即淡去。
家里什么時候見過這陣仗?她不由有幾分害怕,既不敢進去也不敢貿然離開。
沈溪沒想發脾氣,不過他知道,謝韻兒做了錯事而他又顯得毫不在乎的話,那以后謝韻兒可能會隱瞞他更多的事情,僅僅只是個“為家里著想”并不是妻子隱瞞丈夫的理由,而只是個遮掩的借口。
如果不剎住這股風氣,那以后什么事情都可以打著“為家里著想”的招牌來做,后果難料。沈溪此時即便不為振夫綱,也必須要把臉色甩出來,讓謝韻兒意識到這件事錯得非常離譜。
沈溪來到臥室旁邊的書房,在書桌前坐下,隨手拿起本書來,也沒精神看,只是胡亂翻著,此時他的心比誰都痛,怎么說謝韻兒都是他的發妻,自結婚來兩人相濡以沫,對他無比忠誠和癡纏,更何況,謝韻兒還懷有身孕。
“娘”
林黛在門口喊了一句。
隨后就聽到周氏的聲音傳來:“別攔我,這小子長本事了,居然敢讓韻兒跪在地上認錯,他眼里有沒有我這個老娘?”
說著,周氏氣呼呼沖進書房門,大喝一聲:“臭小子,去把你媳婦扶起來,聽到沒有?”
沈溪瞥了周氏一眼,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娘若認為孩兒做的不對,盡可對孩兒責罰,但有些事涉及到禮法和道義,孩兒不能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你你當官當出本事來了,是吧?你看看,這個家沒有韻兒,誰給你打理得這么好,難道指望黛兒那不成器的丫頭嗎?你現在翅膀硬了,當了官又有了骨肉,就不聽娘的話了?要生兒子,你還不得指望韻兒?”
這年頭,夫妻吵嘴,婆婆一定站在兒子一方,可周氏心里疼兒子得緊,把兒子當成寶貝疙瘩,卻總是沒事逮著就罵,現在沈溪跟謝韻兒剛剛鬧出紛爭,她便毫不客氣地站在了兒媳婦一邊。
沈溪道:“娘要打,孩兒愿挨,但家法不可違。”
一句簡單的“家法不可違”,讓周氏一愣,她想了想,啐道:“呸,什么家法。那些家法都是你祖母拿來懲治他兒子、孫子的,把你爹坑害完了還不算,你還要拿來坑害你媳婦兒?”
沈溪實在不想跟周氏去吵架,他強調的并不是家法問題,而是謝韻兒刻意向他隱瞞某些事情的問題。
若謝韻兒忘了那倒還好,最多說明謝韻兒沒把李家的事放在心上,可偏偏謝韻兒什么都想著,可就是藏著掖著,這讓沈溪心里不是個滋味兒。
但沈溪也不是真的要責罰謝韻兒什么,因為他也有很多事隱瞞,就好似他把李衿贖買出來擇地安置,他就無法跟謝韻兒言明。他只是想讓謝韻兒在家中多尊重他些,不能把關乎到他官聲名譽的事情藏在心里。
“你不去?老娘去!你等著臭小子,我回來再教訓你!”
周氏匆忙往隔壁屋子去了,這會兒她只能嚇唬一下沈溪,其實她舍不得打,也不敢打,沈溪可是沈家的寶貝疙瘩,打壞了別說她自己心疼,沈家上下非把她剝皮抽筋不可。
很快,周氏的聲音傳來:“你個傻丫頭,那小子就是欠收拾,不過我知道他,典型的嘴硬心軟,你快起來吧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
隨后傳來一陣聲響,聽動靜,卻是周氏伸手去拉謝韻兒,但被謝韻兒拒絕。
謝韻兒是個聰明人,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在沒有得到沈溪原諒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會起來,除非她想把刺在沈溪心頭的那根刺扎得更深一些。只有誠懇認錯,才能獲得沈溪的原諒,把夫妻之間的裂痕所彌補,但若她起來,那等于是把沈溪的話當作耳邊風,那她在沈家不會再有以前的地位,也不會得到沈溪的愛護。
因為夫妻間的關系,本來就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的基礎上。
沈溪有些焦躁地站了起來,這會兒他才留意到,他手上拿著的書不是從謝鐸府上借來的,而是從惠娘那邊拿回的幼學瓊林。
這時一個小腦袋從書房門口探了出來,好奇地看著沈溪,不明白謝韻兒為什么會跪在地上,家里為什么亂成一團。
“小文,過來。”沈溪招招手道。
尹文咧嘴一笑,但她發覺在目前闔府愁云慘淡的情況下有些不合適,很快隱去笑容,不過還是聽話乖巧地小跑到了沈溪面前,抬起頭用澄清的眸子望著傾慕的人。
“給你本書看。”沈溪道。
“嗯嗯。”
小妮子興高采烈地接過幼學瓊林,打開來,上面的字卻大多不認識,她學會的字,只有沈溪教她的那幾個,別的她也沒處去學。
“等回頭我教你怎么念。”沈溪憐愛地撫摸尹文的小臉蛋。
“嗯嗯。”
尹文珍惜地把書捧在懷里,歪著頭,把身子靠在沈溪懷里撒嬌。
小丫頭話很少,但很招人疼,心思單純沒有任何雜念,她只知道沈溪對她好,所以她想好好回報沈溪,這樣才能讓沈溪更疼她。
沈溪繼續坐下來看書,這回看的卻是從謝鐸那里借來的前一個“三元及第”、官及謹身殿大學士的商輅所著商文毅疏稿略,一直到日落黃昏,沈溪都沒理會謝韻兒。
周氏實在看不下去,氣呼呼回租住的宅子去了,來個眼不見為凈,瞅著兒子和兒媳婦這邊矛盾不可調和,她干脆撒手不管,回家生悶氣。
“嗯?”
林黛幾次到了書房門口都縮了回去,最后實在忍不住,終于還是走了進來,到沈溪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里滿是擔憂,分明是在為謝韻兒說情。但她卻什么都不敢說,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地位還不如謝韻兒呢。
沈溪道:“有些事,不是我苛責什么,我希望你也明白,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情都要交由我來決定。你們覺得這樣霸道也好,或者太過意氣用事也罷,但夫妻之間不就在于交心么,況且有我拿主意,對許多事情可以提前預防,出了事我會在前面頂著。”
林黛縮著頭,沒有回答。
沈溪站起身到了隔壁房間,重新在床邊坐下,道:“我累了,需要洗洗腳,去給我打熱水。”
林黛正要去,沈溪頓了頓道:“讓她去!”
謝韻兒哭著站起來,不過跪了許久,她的腿早就麻了,在林黛攙扶之下,她一瘸一拐幫沈溪打洗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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