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解元公,風流才子唐伯虎,如今卻變成為幾文錢斤斤計較的“小人”,這多少讓沈溪覺得歲月磨練人。
不經歷社會最底層的艱辛,你唐大解元怎會理解世態炎涼,明白人情冷暖、世道之不易?
酒水和小菜相繼上來,唐寅親自為沈溪斟酒一杯,又給自己滿上,隨后舉起酒杯道:“沈狀元,久別重逢,先干為敬。”
說完,一杯酒一飲而盡,馬上又給自己倒上第二杯。
沈溪將酒湊到唇邊淺嘗一口,心想:“看你這喝酒的模樣,就好像幾輩子沒摸著酒杯一般。”
酒過三巡,唐寅面帶憂色:“如今國祚不安,北患頻頻,然帝王寵信奸佞,國將不久矣。”
沈溪搖頭苦笑,都說不得志之人,往往都會帶著對家國的抱負,今天他總算是見識到了,然并卵……唐寅現在所說完全屬于空談,你有再大的抱負又如何?在我一個朝官面前說這些,你這是找死啊!
“伯虎兄久居南方或有不知,韃靼入侵我邊陲,兵部劉尚書征塞北,大勝而回,如今韃靼內亂自顧不暇,北患基本掃除。”
沈溪把大明朝的大致情況說給這幾年完全閉目塞聽的唐寅知曉,“不過,大明各地災害匪患倒是綿延不絕,國庫銀錢和糧食頻頻告急,百姓流離失所屢見不鮮……”
沈溪在表示大明北部邊陲相對穩定這個事實后,又婉轉說出地方上存在災情和匪患的現實,為接下來游說唐寅跟他南下做準備。
他也察覺出來了,現在唐寅之所以會坐下來跟他心平氣和地說話,除了他請客飲酒這個因素外,更重要的是唐寅覺得他被貶黜到地方為官,同病相憐,如果他把自己高升為正三品右副都御史的事說出來,別說是做朋友,連坐下來一起喝酒都沒可能。
既然已打定主意要把唐大才子從頹廢中拯救出來,那我就不顧什么方法和手段了,無非是坑蒙拐騙,只要你能夠跟我走,就算當一回騙子也在所不惜。
唐寅對于沈溪的話表示贊同。雖然沈溪在前半段否定了他的看法,但后半段也表達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家國情懷。兩個“不得志”的人,最容易找到共同話題,看起來憂國憂民,其實就是想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抱怨。
二人說著話,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把十二兩酒給干完了。
沈溪很聰明,為了防止自己喝醉,往袖子里倒了不下四兩酒,反正剛才冒雨走過來身上是濕的,唐寅這會兒都把注意力都放在酒上了,哪里會想到沈溪這么糟蹋酒?
“小……小二,再……再上……半斤酒!”唐寅已經有些醉醺醺的了,喊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店伙計走過來,不理會唐寅,而是用圍裙擦著手,笑嘻嘻地看著沈溪。
明擺著的事情,現在唐寅要點什么東西他是絕對不會接受的,要沽酒也應該由沈溪這個金主來說話,而且必須先付錢。
沈溪這次拿出個一兩的小銀錁,道:“按照唐解元說的,順帶……把唐解元欠下的酒錢給結了。”
沈溪相信,這種街邊的小酒肆基本都是小本買賣,絕對不會容許唐寅欠下一兩銀子以上的酒錢。果然,那店伙計看到銀子后眼睛都直了,千恩萬謝道:“這位小爺,您真是爺,出手沒的說……”
“什么爺,該找多少錢找多少!”唐寅咆哮著,一拍桌子,“再……再把酒水送上來!”
沈溪心想,這唐寅真是窮橫到沒譜的地步,這還是那個“又摘桃花換酒錢”的江南才子嗎?
有沈溪請客,唐寅敞開了喝,從上午一直喝到中午,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沈溪本要扶他,可他兀自提著酒壺道:“無花無酒鋤做田……喝!”
沈溪使了個眼色,在旁邊坐了半晌的玉娘終于站起來,她跟著沈溪出來大半天了,這會兒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玉娘問道:“沈大人,您不是說來求畫嗎,為何要陪唐解元飲酒?”
“真當我是要陪他飲酒?去叫人過來,把人綁回去!”沈溪不動聲色地說道。
“綁人?”
玉娘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見面前說什么朋友道義的話,還以為你多講義氣,見面后你們言談甚歡,宛若多年不見的老友,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現在剛喝完酒,居然就直接動粗綁人了?這前后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沈溪見玉娘沒有動靜,臉色一肅,問道:“玉當家,難道不行嗎?”
玉娘搖頭道:“沈大人,您綁唐解元回去作何?”
“一同南下!”
沈溪道,“作為朋友,不能看他如此沉淪,大丈夫當有抱負,帶他往梧州,讓他重拾自我!”
這回答,讓玉娘瞠目結舌。
顧全朋友道義,所以就把朋友給灌醉,然后綁朋友上路……沈溪這種對待朋友的方式,實乃玉娘生平僅見,但不知為何,她心里卻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
剛才唐寅那頹喪和斤斤計較的模樣她見識到了,一代解元才子落得如此下場,她心里也有些感慨,但感覺應該沒什么辦法能拯救這頹廢之人,結果現在沈溪卻說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綁架!?
“沈大人稍候,奴家去去便回!”
玉娘匆忙而去,用了不多久,便將守在街口馬車旁的侍從叫了過來,一起幫著把唐寅攙扶到馬車上。
因為雨剛停,路上沒多少人,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會想到會是綁架,畢竟唐寅那落魄寒酸的模樣,根本就沒有余財值得被人搶,而且唐寅還處于酩酊大醉的狀態,誰敢上前詢問觸霉頭?
“用繩子綁了,嘴也堵上,他醒來之后無論說什么都不要理會!”沈溪下令道。
“得令!”
隨從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但沈溪是堂堂的正三品朝廷大員,在他們看來做事一定有其道理,只須遵命便可。
沈溪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讓馬車直接出城,在約定的地方會面,而他則先回驛館,簡單整理過后,跟江櫟唯、玉娘等人乘坐馬車離開蘇州城。
唐寅一醉不起,一直到夜半三更,才因為尿急而醒轉,感覺自己的身體顛簸著,想伸手摸摸發痛的腦袋,卻發覺手腳被人綁著,想開口求救,發覺連嘴巴也被人堵上了。
“嗚嗚……”
唐寅雖然是文人,但體型不算瘦削,力氣倒有幾分,腳踢了幾下后,車簾被人掀開,一人喝道,“居然醒了!少動彈,不然把你丟出去喂狼!”
唐寅一聽馬上一動不動。
大明中葉,就算江南富庶之地,也有許多荒山野嶺,別說是狼,就連老虎都有。
因為不清楚這些人的身份,唐寅在喝醉之后記憶完全斷片,這會兒對眼前的形勢兩眼一抹黑,對方是仇家還是賊人都不知,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只能是忍著心頭的恐懼,繼續在馬車上顛簸。
到了半夜,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兩個人進來,把他抗下馬車,因為唐寅眼睛沒蒙上,已經看清楚,這應該是某個地方驛站的后院,馬廄里發出刺鼻的牛馬糞便味道。
他心想,不會是要把我丟到馬廄里吧?
突然走過來個人,好奇地打量唐寅,指了指問道:“怎么回事?”
“江大人,是沈大人吩咐我們把人綁回來,具體不知。”隨從對過來質詢的江櫟唯回了一句。
唐寅跟江櫟唯有過照面,那是在鬻題案發生后的事情,不過時過境遷又是在黑夜中,兩人都沒認出對方。
但唐寅卻聽到是“沈大人”安排他們這么做的,想起之前跟沈溪一起喝酒,那不用說,綁他回來的就是沈溪沈大人。
“嗚嗚嗚……”
唐寅本來覺得自己跟沈溪同病相憐,又被沈溪請客吃酒,心里帶著些許感激,這會兒突然知道沈溪綁他回來,他已經忍不住重新“嗚哩哇呀”起來。
江櫟唯面對一個滿身酒氣看起來邋里邋遢的酒鬼,半點要探查究竟的興趣都欠奉,一擺手,讓隨從把人送到驛站柴房里面。
“砰!”
唐寅被重重地摔在稻草堆上,疼得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
過了一會,門重新打開,柴房里燈亮了起來,之前跟他一起喝酒的沈溪出現在門口,不過這會兒的沈溪一臉心高氣傲,昂著頭趾高氣揚地看著他,讓唐寅一陣惱火。
“嗚嗚!”唐寅不由想出言質問。
沈溪擺了擺手,旁邊立即有人過去把唐寅的堵嘴布取下,但并未解開他身上的繩子。
唐寅馬上叫天屈道:“沈狀元,我與你飲酒,為何要綁我回來?你眼中可有朝廷王法?”
“伯虎兄,你這頂帽子可真是壓人……不過,在下請你回來,只是要跟你好好商量一下,何時還錢的問題。”沈溪攤攤手道。
“還錢,什么錢?”
唐寅想了想,道,“不就是一頓酒錢嗎?哦不對……不是說你請客嗎?那點兒銀子……你至于綁我回來?”
唐伯虎嘴里說“那點兒銀子”,但已經沒之前的強硬,對他而言,現在別說一兩銀子,就算是一錢銀子那也是天文數字,他渾身上下可是一個銅板都沒有,他本來打算下一步便去文征明、徐禎卿、錢同愛等好友府上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借幾十文錢回來買米買酒。
沈溪從懷里拿出一張紙,道:“不是一頓酒錢,是一百兩銀子,當初唐兄離開京城時,曾跟本官借下一百兩銀子,說是一年后歸還,卻是一去不歸。此番本官南下,路經蘇州,本想跟唐兄追討這筆賬,未料唐兄故意飲酒買醉,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什……什么?你……你……一派胡言,我……我何時欠你……一百兩銀子?”唐寅這一驚不老小,連說話都結巴起來。
沈溪讓隨從把燈籠靠前一些,親自把有些歷史的微黃欠條拿到唐寅面前,道:“唐兄不會連自己所寫的字都不認得了吧?”
唐寅一看,直接傻眼了,別人的字他或許不認得,自己的字那絕對是一眼就能分辨清楚,上面無論字體,還是行文的語氣風格,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手筆,連最后的落款,也確定是他自己的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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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如何?總之天子邊寫邊笑,想想電影里的唐伯虎,再看看筆下的唐伯虎,有一種捧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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