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大風大浪之后,接下來幾天行船相對平穩。
過神電衛、赤水、博茂,而后便是寧川所。大明朝施行嚴格的海禁,在沿海一帶布置許多衛所,守護海疆安寧。
大明朝廷的本意,是要使海防建設與禁海政策表里相維,以求海防鞏固。想法好是好,但世易時移,明初時衛所擁有強大的海軍力量,比如明初洪武三年七月建立的水軍二十四衛,每衛配備戰船五十艘,總統配備戰船一千二百艘,到洪武五年倭患加劇,又增造六百六十艘。
到洪武二十三年,沿海各衛每個白虎所和巡檢司配備的戰船達兩艘,每個千戶所有二十艘,每個衛所有一百艘,使得倭患得到有效供職。
但如今一百多年過去,各衛所的戰船幾乎都已荒廢,同時由于大明衛所采取了軍戶世襲制度,再加上持續的近海,導致沿海除了衛所外再無村寨和城鎮,使得自成獨立王國的衛所,官兵戰斗力下降明顯,再也控制不住近海島嶼。
隨著天下承平,土地兼并嚴重,有功名的人越來越多,而他們是不交稅的,那些稅賦攤派到普通百姓身上,導致普通百姓負擔加重,一旦遇到災荒年,農民無法生存,只能下海,但按照《大明律》,出海形同于里通外國,于是干脆當起了海盜,反正大明就開放了那么幾個港口,只要守住幾條主要航線,再加上衛所將士固守不出,干上幾票就可以發財,到時候可以悄悄回到陸地上,購置田產,當一個富家翁。
如此一來,海盜這個職業便成為了低風險高收益的熱門行當,所以到明朝中期后,才會出現遍地倭寇的景象。
書歸正傳,船隊過了寧川所,穿過南三水道便進入雷州府地界。
從之前獲得的情報看,雷州府匪寇異常猖獗。
進入后世的湛江港,船上的官兵已經做好作戰準備……這次南行剿滅匪寇的主要目標便在雷州府的鐵杷縣,還有左近的東海島和硇洲島。
從之前調查的情況看,鐵杷縣周圍至少有十幾處山頭,每個山頭上匪徒少則數十,多則上百,盜匪總數約在六七百到千人之間,武器相對精良,殺人越貨的事沒少做。
鐵杷縣雖然設有巡檢司,但巡檢司屬于地方行政轄屬,在大明軍隊中只能算是預備役,這里是寧川所和錦囊所之間三不管地界,雷州府知府衙門對平寇有心無力,盜匪也就長久在鐵杷縣周圍橫行無忌。
船隊在湛江港泊靠,隨后兵分兩路,一路上岸,負責清剿鐵杷縣海岸附近的盜匪,另一路則分出一部分戰船,掃蕩湛江港周圍的海島。
經過這十多天行船,沈溪感覺整個人十分疲倦,多數時候都留在船上。好在他之前做出詳細計劃,負責的統兵將領只需要按照指示實施就可以了,倒不用擔心戰事超出控制。
剿匪順利進行,各種消息紛至沓來。
陸地上的平匪相對順利,聽說官軍到來,盜匪基本都是棄寨而逃,就算偶爾有負隅頑抗的,交戰后也是一觸即潰,不得不繳械投降。南三島由于距離寧川所相對較近,海盜沒敢在上面盤踞,東海島上雖然有部分海盜,但各自為政,也迅速被官軍擊破,幾乎沒花什么工夫就攻取全島,只有掃蕩硇洲島時出現了意外。
硇洲島北傍東海島,西依雷州灣,東南面是南海,縱深是大洋,總面積約為五十六平方公里。根據偵查所得,島上有二百多盜匪,盤踞在島中央一處陡峭的山寨內,久攻不下,只能派船回來跟沈溪請援。
消息傳回來時,已經是冬月十八,船隊進入湛江港后的第六天,沈溪正在派人清點戰果。
六天交戰,鐵杷縣和東海島共斬殺盜匪兩百余眾,俘虜盜匪六百余人,其中半數以上是被盜匪所拘押的奴隸。
出兵四千,平掉八百余匪寇,這戰果已經相當輝煌了,沈溪甚至可以不用再深入雷州府,也不用攻打硇洲島,就可以直接返回廣州府交差。
但若毒瘤不能根除,那這次南行就等于功虧一簣。
硇洲島上的悍匪暫且不知是倭寇還是普通大明海盜,讓這伙勢力留下來,由于沒了競爭對手,必然的結果就是做大做強。
可惜沈溪手頭上兵馬不多,他還要防備匪寇聯合起來端他的老窩,于是決定先將東海島周邊繳獲的財物和丁口都運回鐵杷縣城,再將兩千兵馬重新進行集結,攻打硇洲島。
對沈溪來說,硇洲島并不陌生。
硇洲島是一座火山島,這里是南宋末年宋端宗歸葬之所,也是陸秀夫等人擁立八歲小皇帝趙昺為帝的地方。
歷史上頗有爭議,認為陸秀夫背趙昺跳海的地方并非崖山,而是硇洲島。
在明朝中葉,硇洲島上沒有百姓居住,只是作為海上運輸船只的避風港,島上這股海盜從何而來,在此落草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數。
等沈溪親率船隊抵達硇洲島西岸登陸時,早前派上島的五百多士兵已經在此駐守了四天,仍舊對島上易守難攻的寨子無計可施。
島西海岸附近亂石嶙峋,除了灘頭有幾百米平地外,只有往島內走上二里多,才有一片相對平緩的地方可以安營扎寨。
可如此一來,就跟海上的船隊拉開距離,若島上匪寇趁著夜色反撲,官軍后路非常容易被截斷。
馬九第一批上島,他知道沈溪抵達后,趕緊過來向沈溪奏稟:“大人,硇洲島周圍船只皆被我戰船擊沉,唯有當前的山寨用青石壘成,形若城池,易守難攻,卻不知這些盜匪有何本事能筑得這等堅固的寨子?”
沈溪心想,硇洲島有著悠久的歷史,島上堡壘多半是宋末遺留的行宮所在,又被這伙海盜加固,所以才會如此難啃。
趁著入夜前,沈溪親自帶人去島上查探一遍,情況基本跟他預料的一樣,島上就算盤踞有盜匪,但仍舊很荒蕪,樹叢中僅有小路可以穿行,想把佛郎機炮運到地勢較高的山寨外異常困難。
山寨堡壘依據山勢修建,大約有四百米長寬,墻體厚重,設有箭孔,可以躲在墻體里面往外放箭或者是瞭望,墻高大約六到十米,和一般的城墻一樣,上面有匪寇把守,若遇官軍攻打山寨,上面會往下扔盛點燃的盛滿桐油的竹筒或者投擲石塊,還有便是居高臨下發射箭矢。
四面看過,只有一邊開有城門,門還不在修在地面,而是在墻體上,平日里匪寇進出應該是用梯子,這也是為了防止攻打山寨的人用滾木破門而入。
以島上簡陋的條件,再加上距離陸地相對較遠,就算有兵馬攻上島來,也不可能攜帶有攻城器具抵達島中央。
沈溪探查過環境回來,立即召開軍事會議,一群因為剿匪接連得勝而目中無人的將領侃侃而談。
荊越道:“沈大人,這島上山寨建得如此之高,定然缺水,只要困他個三五七日,必會開門獻降!”
硇洲島雖然不及東海島那么大,但也不是彈丸小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否則后世也不會有四萬居民之巨。海盜絕對不可能守在連水井都沒有的土堡中固守不出,那只會坐以待斃。
“若本官所料不差,城寨內不但有井,而且不止一口,這島上無法自給自足,只是一群打劫商船的匪寇,至于城寨內貯藏多少糧食和物資無從得知,若是圍而不打,一年半載都未必有成效,大軍不可能久留于此,只能當機立斷。”沈溪分析道。
副千戶問道:“那大人,您說怎么辦?難道就此撤走,不管了?”
馬九道:“人,請您示下,我等就算扛也要把炮送到山寨之下!”
沈溪一擺手,道:“照如今的形勢看,就算將火炮送到城寨外,以那城墻的厚度,也無法用火炮攻破城池,反倒不若先撤回海岸線附近,中途設伏……若城寨中人主動出擊,讓其有來無回!”
既然暫時攻不進去,只有把里面的盜匪引出來,你的土堡再高,也沒法探查全島的情況,我們布下口袋陣,你們出來多少殺多少,再趁勢掩殺。
沈溪的計劃不是力敵,而是智取,雖然有將領認為這未免窩囊了些,但還是遵命而為。
軍事會議結束,將士各自回去準備。
沈溪最擔心的是海船偷襲,因為他不能確定土堡是否有密道連通外間,若有人從城墻里出來,只需要幾條隱藏起來的小船,就可以利用夜色逼近船隊,不管是偷偷摸上船殺人還是放火,威脅都非常大,畢竟糧食和作戰物資大多都在船上。
“九哥,你回船上守著,就算夜里也不得懈怠……岸上這邊有我,不用太過擔心。”沈溪向馬九面授機宜。
馬九有些不太情愿:“大人……”
沈溪拍拍馬九的肩膀:“聽我的,那些盜匪再囂張,也不敢正面與官軍為敵,這會兒他們估摸也在琢磨陰謀詭計,暫且以不變應萬變。”
因為對島上的情況不熟悉,沈溪倉促而來,在天時、地利、人和上全面落于下風,就算兵力占優,可誰又知道這大半都荒蕪的島上藏著什么密道和機關?在撤兵前,還要防備被盜匪趁著夜幕掩護進行偷襲。
第一晚情況還好,島上盜匪估摸不敢跟數倍于己的官兵正面相抗,他們更多的是想把官兵給磨走。以往也有官兵上島,看到土堡如此堅固后,官兵在試探性攻擊受挫后,通常一兩日就會撤走。
第二天,正式實施“引蛇出洞”的計劃。
沈溪知道這招很難奏效。
城寨里發現官軍撤走,多半會派人出來查看情況,除非兩千官兵都藏得很好,且把船只撤回東海島,盜匪才會小股出動搜查整個島,確定官兵都已經撤離,才會恢復以往的活動狀態。
這次“引蛇出洞”,沈溪主要是想觀察一下島上的盜匪的偵察能力,順帶看看盜匪的土堡是否有破綻。
結果當天中午,就有探子從土堡里出來查探。
那探子是個女人,約莫四十多歲,腿腳靈便,出來走了不到一里,就發現隱藏在樹林中的士兵,剛想往回跑,腿上已經被射了一箭。
人被拿回來,一頓拷問,結果卻什么都沒問出來。
將士都很惱火,荊越憤憤地說:“這些盜匪,居然派個娘們兒出來探路,算什么本事?”
沈溪看著遠處山寨的方向,若有所思。
眼看已經到了冬月下旬,在島上稍微一拖延,年底前可能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