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三邊及大同、宣府等地,波譎云詭,戰局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變化,京城上下都在關注。
自打京師戒嚴,平民百姓便知道西北戰事沒有像朝廷宣傳的那般順利,但由于所得消息有限,并不知曉西北如今是個什么狀況。
此時大運河上,沈家一家正在回京的路上。
沈家北上的隊伍非常龐大,包下四條船,加上車馬幫的弟兄和玉娘派來護送的人馬,船上足足有七八十人。
作為沈溪的正妻,一家主母,謝韻兒在北上途中負責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對她而言,有心力交瘁之感。
跟丈夫分離已經有大半年,偶爾遇上兒子生病,或者是身邊姐妹因為途中不適路途辛苦感染風寒又或者是暈船,她都悉心打點,但最讓她頭疼的還要數帶著一同上京的小姑子沈亦兒和小叔子沈運。
沈明鈞夫婦尚在寧化縣,沒有隨同隊伍一起北上。
兩口子把兒女留在沈溪身邊,說是為了沈亦兒和沈運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但在謝韻兒看來,是婆婆為難自己,明知道她要照顧兒子,身邊還有懷孕的謝恒奴以及幾個不懂事的妹妹,依然還把沈亦兒和沈運塞給她,讓她一路不得安生。
“姐姐,我有些餓了,想吃一些酸的東西,可以嗎?”
這天船隊進入山東境內,眼看京師在望,謝韻兒想到很快就能跟丈夫團聚,心中的抑郁總算疏解了些,可當面對謝恒奴可憐兮兮的請求時,她又有些犯難。
謝恒奴身嬌肉貴,在謝府一直便被當作掌上明珠,從來沒吃過苦,嫁給沈溪后她很懂事,聽話乖巧,從來不搞特殊化,過門不過一年多就已身懷六甲,又恰逢沈溪回京,山長水遠一路辛苦,謝恒奴這一路上才是最受罪那個。
謝恒奴很懂事,一路上從未給隊伍制造麻煩,這妮子自律自立,就算沈溪未陪伴身邊,寧可晚上躲起來偷偷哭泣,也不想影響其他人的心情。第二天從船艙出來,她依然笑瞇瞇地跟尹文和陸曦兒玩,這讓謝韻兒覺得非常不易。
謝韻兒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同姓的閨中姐妹,更適合做一家大婦,因為謝韻兒有著大戶人家女孩獨有的堅強和包容。
這幾天謝恒奴胃口不好,因為長期以來暈船,幾乎是吃多少吐多少,雖然已過了妊娠反應期,但看著好姐妹這么辛苦,謝韻兒不由一陣心疼。
謝韻兒心想:“要是相公在,不知道會多疼君兒呢!君兒這么懂事,難怪相公將她捧在手心里。”
“君兒,這樣吧,等下午靠岸時,我讓人去岸上走走看,是否有集市,到時給你買一些酸的東西回來。”
“你要多保重身體,就算胃口不好,也要多吃一點兒,哪怕只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兒。”謝韻兒拉著謝恒奴的手,語氣和緩。
謝恒奴點點頭,道:“嗯,知道了,好久沒見到七哥,不知道七哥怎么樣了?”
謝韻兒心疼不已:“相公一切都好,這會兒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們回到京城就能跟相公團聚。你先吃東西,或者去跟曦兒和小文打打牌,這樣能開心些……”
“韻兒姐姐,我沒精神,這幾天不知怎么了,無精打采的,老是嗜睡。姐姐,我腹中的骨肉,不會出事吧?”
謝恒奴緊張地問道。
“傻丫頭,做女人都會遇到這種事,我們行船還要好一些,如果是行車,路途上更加顛簸,對你來說更加辛苦。你先休息著,我這就叫人準備,等到岸上,多給你買一些開胃的零碎回來!”
謝韻兒摸著謝恒奴的頭,充滿憐愛地說。
謝韻兒離開船艙,趕緊去找小玉,讓小玉跟馬九交待一下,等靠岸后讓馬九去岸上買一些酸的食物回來:“……如果有蜜餞、花生、瓜子兒等什么的,也順便買一些,這是銀兩,小玉,你多勞心了。”
小玉道:“夫人,讓奴婢去吧,九哥粗手粗腳,我怕他選不好。”
“岸上太亂,還是讓男人去比較好,你交待仔細點兒,要不然寫一張紙條也可以,但最好不要下船,這北邊地界不太平啊!”謝韻兒對身邊女眷都很關心,哪怕小玉只是奴仆,她也當作是自家人看待。
“是,夫人。奴婢記著了。”
小玉沒有馬上去找馬九,因為四條船上,靠近中間的這條官船上基本都是女眷,除了船家外,男子輕易不會踏足官場,需要靠岸后,小玉才能遵命行事。
謝韻兒剛把事情交待好,準備回船艙,便聽到“砰砰砰砰”靴子踏船板的聲音,然后是“咯咯咯咯”好像小母雞叫喚的聲音。謝韻兒眉頭微微蹙起,不用說便知道是沈運和沈亦兒在船艙里玩耍。
“嫂子,你快看,我抓到一條魚!”
沈亦兒一溜煙地跑到謝韻兒身邊,力氣之大差點兒將謝韻兒撞倒,謝韻兒扶著艙壁才堪堪站定,定睛看過去,果然見沈亦兒手上捧著一條魚,魚的個頭不小,要說這是一個虛歲才七歲的小姑娘憑手抓來的,她怎么都不信。
謝韻兒問道:“哪兒來的?”
“我抓的啊,嘿,厲害吧?我們用這個煮魚湯喝,好不好?”沈亦兒一副鬼精靈的模樣,捧著條兀自在掙扎的大魚,一點兒沒有害怕的意思,照理說這么大的小姑娘最討厭這種會動的、滑膩膩的東西。
旁邊沈運還在搖頭晃腦地幫腔:“姐姐抓了一條大魚,可厲害了。”
或許是一直受到沈亦兒的“教育”,沈運自小就會“拍馬屁”,對象不是沈明鈞夫婦,也不是沈溪和謝韻兒,只為沈亦兒一個人,走到哪兒都要說姐姐的好話,因為他發現,只有把姐姐哄高興了,他才不會遭殃,不被姐姐欺負。
就在此時,船艙外面有船家在用濃厚的吳儂軟語叫喊:“哪個天殺的,剛撈上來的魚轉眼就沒了?”
沈亦兒聽不懂那“嘰里咕嚕”的江南口音,自以為偷魚的事沒人知道,謝韻兒臉色卻有些不好看了。
她本想用嫂子的威嚴教訓一下小姑子,但想到沈亦兒平日所作所為,還有自己相公沈溪對妹妹那種發自內心的疼惜,她就沒了底氣。
謝韻兒心想:“君兒妹妹身體不適,或許可以給她換換口味,煮魚湯的時候多放一些糖醋,或許能吃進去些。”
“知道了,把魚拿去交給你小玉姐姐,等下午靠岸后,煮湯給你們吃!”謝韻兒道。
沈亦兒聽了一蹦老高:“噢,有魚湯吃嘍,我最喜歡吃魚湯,小弟,不許跟我搶魚眼吃知道嗎?姐姐我要耳聰目明,將來我要跟大哥一樣當狀元,你要是跟我搶,我就丟你下河去喂魚!”
這話從一個虛歲七歲的小姑娘口中說出,不由讓謝韻兒一陣惡寒……這小丫頭從兩三歲會說話開始,就是個沒人能制得住的搗蛋鬼,別的小姑娘六七歲時還在哭鼻子找娘,可沈亦兒每天都樂呵呵的,好像老娘不在身邊,更加地自在和開心。
反倒是沈運一到晚上就愛哭著要爹要娘,然后就能聽到沈亦兒在旁邊嘲笑弟弟長不大不害臊。
一家的主心骨沈溪不在,船上死氣沉沉,但因為沈亦兒的存在,給這個家平添了幾分活力,沈亦兒是個天生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就算調皮搗蛋,但畢竟是沈家小姐,沈溪同父同母的親妹妹,誰都不敢得罪。
就連謝韻兒這個嫂子,對小丫頭也是千依百順,呵護備至,從來不會打罵,連句重話都不忍心說。
沈亦兒捧著大魚高高興興走了,謝韻兒卻要給她擦屁股,把“買魚”的錢交給船家,就當魚是自家買回來的,給謝恒奴補身子。
官船有著官字頭的背景,但當船家知道撈上來的魚是被沈大人的妹妹拿走,就算之前哭爹罵娘這會兒也沒了脾氣,銀子更是不敢收,最后還是謝韻兒堅持,船家才按照大市價把魚賣了。
“噢,著火嘍,著火嘍!”
就在謝韻兒準備回船艙休息一下,順便找林黛說說話時,又聽到沈亦兒歡呼的聲音從船頭傳來。
謝韻兒感覺腦袋都大了,好端端的,怎么會著火?著火也就算了,自己的小姑子為什么這般高興?
等謝韻兒到了船頭,往沈亦兒眺望的方向看了一下,才知道是岸邊著火,濃煙四起,但著火的并非是運河邊的荒地,本來秋涼后野火焚燒的事經常發生,但謝韻兒仔細觀察了一下,著火的似乎是運河邊上的水次倉。
大明為了方便錢糧運送,在京杭大運河沿線設立了很多糧倉,謂之水次倉,如此糧食運送和貯存便有了保障。
沈溪南下時曾跟謝韻兒講過,這些水次倉的防火級別非常高,朝廷嚴防糧食因為發霉和堆積造成溫度過高而失火,當時沈溪還跟謝韻兒提到一個“常識”:
但凡糧倉失火,十有乃是人為,多發生在戰時征調糧草或者是巡糧官巡查各處糧倉時,因為大明的水次倉十倉九虧,糧食虧空嚴重,遇到戰時調糧,或者巡查,主管水次倉的衙門為了避免露餡兒,只能用放火的方式來避禍。
正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左右都要倒霉,還不如選罪責輕的來承受。
“嫂子,那是什么東西?好像帳篷一樣,為什么著火了?”沈亦兒指著遠處的水次倉問道。
謝韻兒眉頭緊鎖:“那是糧倉,也就是存放糧食的地方。糧倉著火的話,可能……有戰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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