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從沈家出來,心中有諸多感慨。
曾經的弟媳,后來的狀元娘,現如今朝廷的二品誥命夫人,心中羨慕嫉妒恨之余,也暗自失落:
“為何當初從桃花村走出來的不是我二房人,若如此,五郎或許已成為狀元,我何至于要淪落到入宮為宦官?此刻豈非也是家人團聚,共享天倫”
隱約間,張苑對沈溪懷著一股恨意,覺得五房搶走本該屬于他的東西。
張苑直接到豹房向朱厚照回報,剛進到內院,便聽到朱厚照的喝斥聲。
“你這沒用的東西,讓你找個人,何至于找這么久都沒下落,你腦袋不想要了,是嗎?”
就算沒進去,張苑也知道朱厚照在對誰發火,本來他迫切要將見過沈溪的事情告知朱厚照,以便自己可以早點兒回去跟錢氏團聚,但發現朱厚照發火,不由停下腳步,不想在這個時候進去找不痛快。
張苑心道:“陛下之前沒把這差事交給我,今日卻突然說事情跟我有關嗯,還是讓錢寧一個人解決,等他有了交待后我再進去。”
從虛掩的門縫看進去,張苑隱約見到錢寧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解釋:“陛下,不是微臣不努力,實在是鐘家人已離開京城,微臣多方打探才獲悉這一家子已到齊魯境內,且改名換姓,好似避難一樣。”
朱厚照怒道:“朕不是讓你打探鐘家人得罪什么人嗎?結果你一無所獲,就知道拿道聽途說的消息糊弄朕!”
錢寧叫苦不迭,他跟張苑都清楚,其實鐘家人躲避的根本就是朱厚照本人,只是他們不敢說出真相罷了。
朱厚照又罵了幾句,這才坐下,余怒未消:“你說鐘家人到了齊魯之地,為何不繼續追查下去?”
言語間已無之前那么暴躁,錢寧總算看到一點希望,跪著往前爬近了些,說道:“回陛下,微臣已讓地方知府、知縣衙門找尋,若一切順利的話,過幾天就會有消息,卻不知找到這一家人后,當如何處置?”
“這個”
朱厚照臉色稍微好轉,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拿不定主意。
恰在此時,張苑推門進來,將朱厚照嚇了一大跳,等看清楚是張苑,惱火地問道:“張公公,這么不懂規矩,進門來不知道讓人通報一聲?”
張苑暗忖:“這里是豹房,并非皇宮,哪里有那么多臭規矩?這里服侍的太監宮女本就不多,而您身邊的近侍小擰子已去宣府做監軍了,別人見駕還等我通報呢。”
嘴上卻道:“陛下,奴婢并非故意闖入,只是剛去見了沈尚書,按照陛下吩咐跟沈尚書說過,這才回來通稟。”
朱厚照聽到沈溪的名字,臉色陰轉晴,問道:“沈尚書怎么說?他那兒有沒有好消息,比如說前線取得大捷之類的?”
張苑一怔,隨即道:“回陛下,沈尚書并未對奴婢透露任何消息,看來應該沒有取得大捷。”
朱厚照一張小臉登時又沉了下去。
錢寧見張苑進來,松了口氣,心想:“陛下正向我發難,張公公來得正是時候,有人分擔火力,我這邊就要好過許多!”
朱厚照瞪了錢寧一眼,又看了看張苑,道:“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做事不知分寸,讓朕太失望了關于鐘夫人之事,你們不必請示朕,若找到人直接帶她到這里,朕要見她,向她表明身份,若她有什么仇家,朕會替她做主!”
話出口,張苑和錢寧心里一陣發怵,朱厚照明顯不懂做人的道理。
強搶民女,還要用溫和的手段,恬不知恥以為自己多受歡迎,但其實在別人眼里已成災星,誰見誰躲。
錢寧可不管這么做是否合朝廷法度,只要朱厚照滿意,不再遷怒于他,萬事大吉,當即磕頭:“微臣謹遵陛下御旨。”
“起來吧,朕不打算再看戲了,今日找的戲班子,一點水平都沒有,都是些什么唱腔?朕唱的都比他們好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比起劉瑾差遠了,他給朕找的戲班子,每次都讓朕很滿意!”
朱厚照近來老是拿張苑和錢寧跟劉瑾對比。
以前朱厚照在豹房和皇宮做什么事都順心如意,要美女有美女,好吃好玩的東西從來不落空,每天都有驚喜,那時錢寧雖然也在幫忙找尋,但基本都是受劉瑾提點,屬于錦上添花。
到現在,少了劉瑾伺候,豹房這邊的女人素質下降一大截,而吃喝玩樂都是老一套,沒有新東西,讓朱厚照慢慢感到膩味。
張苑心說:“劉瑾位高權重,在朝可說只手遮天,旁人有了歌姬和舞姬,都會想方設法送給他,再轉贈陛下劉瑾更是利用手中權勢廣置黨羽和耳目,讓陛下可以更好嬉樂,而我等手上屁大的權力都沒有,誰會給我們準備東西?”
朱厚照又問:“有劉瑾在宣府的消息嗎?這場仗什么時候才能打完?”
錢寧和張苑對視一眼,都察覺到對方眼神里所帶的濃重危機感。
張苑道:“回陛下,一切要等明日問過沈尚書方才知曉,奴婢對此一無所知陛下也可調司禮監奏本一閱。”
張苑有心接管司禮監,尤其是在朱厚照重新提及劉瑾,讓他感覺危機重重,更想把這件事坐實,這樣就算劉瑾回來,司禮監也已為他掌控,即便劉瑾再獲圣寵地位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朱厚照皺眉:“你們什么都不知道,莫非還要朕自己查閱不成?難道朕養著你們是讓你們白白吃干飯的?去查了回來匯報!”
張苑被皇帝斥責,不怒反喜,這正是他所想要達到的效果,連忙道:“陛下,奴婢身為御馬監太監,可沒資格查閱司禮監奏本,要不將秉筆太監,或內閣首輔謝少傅請來詳細問詢?”
錢寧聽到這話,不由側頭打量張苑。
對于張苑打的什么算盤他非常清楚。錢寧是宦官之后,對于官中誰得勢,如何得勢,看得非常透徹。
朱厚照可不知張苑是在套他的話,隨口道:“你是朕的人,朕讓你去查,你去就是,難不成司禮監的人還敢阻攔?少說見什么首輔、秉筆太監的廢話,朕沒那閑工夫,這件事朕讓你去辦,若你辦不好別回來!”
張苑知道朱厚照從來都是嗓門大實干少的君王。
嚇唬人有一套,但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要么“嚴懲不貸”,或者“辦不好別回來”等等,這種話張苑聽多了,并不覺得有多大壓力,要知道那些辦不好差事的人,并沒受什么懲罰,比如說錢寧沒找到鐘夫人不過是跪下來磕幾個頭罷了。
真正被朱厚照懲罰的,是那種沒眼力勁兒,比如說忤逆朱厚照,或者是不經意觸朱厚照逆鱗的人。
朱厚照交代完畢,便吃喝玩樂去了,將錢寧和張苑丟在一邊。
朱厚照走后,錢寧總算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從鬼門關逃出來一般,畢竟朱厚照曾發下狠話,若找不到鐘夫人會拿掉他腦袋,現在只是高舉輕放喝斥幾句,在他看來已屬萬幸。
張苑冷笑不已:“錢千戶可真會辦事,找個人都這么困難,甚至陛下將此事遷怒咱家,你可想讓咱家跟你一起擔責?”
雖然錢寧對張苑推諉責任很不滿,但這個時候張苑正得勢,他不得不和顏悅色解釋:“陛下找人太過心急,鐘家人為躲避已逃到齊魯之地,如今能查到線索已費九牛二虎之力,張公公跟我可是一心,怎么現在反倒怪責起我來了?”
“呸,誰跟你一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咱家跟陛下這么久,你才來幾天!?”張苑顯得囂張跋扈,氣勢洶洶地道,“咱家不稀罕跟你胡扯,陛下交代的事情,你務必抓緊時間完成,咱家要去司禮監了!”
錢寧被罵,依然笑呵呵道:“張公公何必急著離開,卑職先在這里恭喜張公公一聲。”
“喜從何來?”張苑瞄著錢寧問道。
錢寧道:“這不明擺著的事情么?司禮監掌印已空缺好長時間,陛下一直沒安排人手,如今要過問朝事也無人回稟,陛下自然要安排身邊人去掌管這不就輪到張公公您了嗎?”
司禮監掌印之位在宮中非同小可,錢寧知道若張苑升上去,立即便會取代昔日劉瑾的權勢,所以此時只能盡量巴結一些。
至于張苑罵人,錢寧根本不當一回事。
身為太監義子,錢寧從小到大見過無數太監,像張苑這樣罵人都算小兒科,平時在太監之間罵人可是一門學問,一言不合甚至會大打出手管你什么身份地位,上去就是一頓猛掐。
比如說頭些時候李榮和劉瑾便是如此。
當然,張苑想爬上高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錢寧只知道一點,張苑的能力跟劉瑾比起來簡直天差地遠,朱厚照的抨擊不是沒有道理。
劉瑾最大的優點,是做事不考慮后果,無論是斂財還是打壓異己,很多時候都沒有底線,而張苑和錢寧雖然也想這么做,但他們自問沒得到皇帝的信任,有那賊心卻沒那賊膽。
張苑離開豹房,沒有就此打道回府,對于他來說,當晚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去一趟司禮監,查閱跟宣府戰事相關的公文。
對于張苑來說,意義重大,希望通過這件事一舉奠定自己在司禮監的地位,從而取代劉瑾。
盡管張苑學問不高,也沒多少本事,但他還是卯足勁兒要去司禮監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讓朱厚照刮目相看,只有如此他才有機會進入司禮監,得到夢寐以求的掌印之位。
入夜后,紫禁城宮禁森嚴,只有大明門開著一道小門,別的門早就關閉。
張苑從大明門、午門進入禁宮,直接往西側司禮監衙所而去,等到了地方,這里的太監已休息,連門都關了。
張苑心道:“這些不管事的東西,前幾年先皇在世,這司禮監燈火通明,通宵達旦,現在倒好,知道陛下不問朝事,到了晚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張苑走上前,直接敲門,便聽到“咣咣咣”砸門聲,把里面守夜的太監嚇了一大跳。
宮里的太監基本能保持低調,尤其是那些地位低微的太監,就算有人前來砸門,里面守夜的太監也不敢惡言相向,畢竟敢上門來這么做的人不好惹,說不定就是哪位當權太監,甚至有可能是皇帝親臨。
里面的太監打開門,走出來一人張苑認識,卻是司禮監一名隨堂太監,名叫魯容。
魯容見到張苑,震驚之余趕緊行禮:“這不是張公公嗎,您老到此處來作何?”
論年歲,魯容跟張苑相當,甚至比張苑還要大個幾歲,算是宮中少壯派人物,但論地位,魯容跟張苑可就沒法比了,張苑手頭擁有的權力能甩魯容十條街,魯容在司禮監連個秉筆都不是,屬于給人打下手受氣的主。
張苑顯得很霸道:“陛下派咱家來此查閱奏本,還不快讓開,讓咱家進去?”
魯容聽張苑說是皇帝派遣而來,不敢怠慢。
宮里假傳圣旨的人以前只有劉瑾,而劉瑾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借朱厚照的名頭,眼前的張苑說是皇帝派來,根本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等張苑進入司禮監,魯容屁顛屁顛跟在后面,趕緊幫張苑點亮燭臺,頓時司禮監內有了一絲光亮。
里面出來兩名同樣守夜的太監,這些人都認識張苑這位大人物,見到后一個個心里都帶著幾分忌憚。
“張公公,給您請安了!”
兩名太監過來行禮,張苑坐下,翹起二郎腿,耀武揚威道:“咱家奉圣上御旨而來圣上關心宣府前線軍務,你們這就將相應奏本拿來,讓咱家從中挑選出有用的,回去通稟陛下”
張苑知道自己本事不大,對于司禮監的差事不那么精通,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司禮監的人幫他辦妥差事,這些人有經驗,在他想來所有題奏應該都分門別類放好,只需要找到對應的部分拿過來,他看過后總結一下,告知朱厚照便算完成任務。
奈何劉瑾走后,司禮監辦事效率低下許多,莫說那些奏本分門別類了,單說積壓下來的奏本就有幾十箱。
戴義沒什么能力,旁人可不敢擅代天子作朱批,六部那邊習慣我行我素辦事,很多事上奏許久沒得到批復,干脆就自行把事情解決,這使得宮里的奏本多半成為一種“照會”性質的文件。
做什么事,先跟宮里通知一聲,再不濟跟擬定票擬的謝遷等人商議一下,要等司禮監批復下來黃花菜都涼了。
魯容有些為難,吞吞吐吐道:“張張公公,您這可就為難小的了,這司禮監內奏本,我等不敢隨便查閱,不如下的為您把戴公公和高公公他們請過來,幫忙找尋您要找的奏本?”
戴公公就是戴義,而高公公說得則是秉筆太監高鳳。
這二人對張苑來說不陌生,素以老成持重著稱,在宮里地位不低,但在他面前還是相形見絀。
張苑惱火地說:“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難道不叫旁人來,你們就沒本事幫到咱家?”
太監最喜歡耀武揚威,朱厚照經常罵手下人的話,被張苑照搬過來,他覺得這樣很爽,高高在上,罵人時可以絲毫不用顧忌別人面子,甚至罵過后,這些人還要俯首帖耳對自己畢恭畢敬。
魯容苦笑著回道:“張公公真是為難小的們,小的哪里有資格幫您老辦事?若不請戴公公他們來,怕是連相應的奏本都沒法找出!”
張苑本不想見到戴義和高鳳,請人幫忙辦事會讓他覺得丟面子,但此時不找這兩位來,事情無法辦成,于是一擺手:“既然這么說了,還不快去請?咱家在這里候著,陛下的差事可不能耽擱!”
言語間,張苑直接拿皇帝的威嚴嚇唬人,而這對下面的太監很管用,那些底層的太監最怕的就是聽到關于皇帝的事情。
越是身份低微,越會把皇帝看得無比崇高,等真正爬上高位,就好像現在的張苑,已看明白朱厚照很多時候都是裝腔作勢,小皇帝對下人看起來兇巴巴的,但基本能保持一種謙和的心態,并不難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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